真不是蓝玉瞧不上他们的军中将士。
别的不说,仅论军纪严明,安南兵卒便能甩其他朝的兵卒好几条街。
安南营地,每日都有兵卒巡营,明哨暗哨错落分布,很有章法。
安南一族的将士只吃自己携带的干粮,最多也不过是柳自新请命到城中采购些简单食物,压根不吃他们明军提供的粮食。
而且在其他国家的将士谈笑玩闹之时,安南士卒却在操练。
其军纪之严,军容之整,比之大明将士都不遑多让。
蓝玉实在想不明白,好似散兵游勇的占城、暹罗兵卒,他们怎敢自信一定能击败安南,拔得演武头筹。
以此同时,谨身殿内。
待蒋瓛将各国使团的动向一一汇报过后,朱标微微抬头,沉声问道:“那柳自新进城采购菜蔬之时,都曾见过谁,和谁往来?”
“都是些菜农、粮贩。”
“微臣前往朝廷商行查阅了那些人的履历细则,发现都是老实本分的庄稼汉。”
“安南学子呢?”朱标再次问道。
“安南学长也都在城东民舍之内,同我朝学子一并做工,下工之后温书研学。”
“倒是有一微末小事。”
蒋瓛抬眸看了眼朱标,小心说道:“占城、暹罗还有爪哇学子有意刁难安南学子。”
“甚至说安南不臣,遭天怒人怨,即将国之不国。”
“然这些安南学子却不以为意,面对刁难却息事宁人,不予争辩。”
“好些时候都是几位少将军实在看不过眼,出声呵斥他国学子。”
待蒋瓛说完,朱标示意他退下的同时,不禁开始琢磨起此次安南的用意来。
蓝玉的奏报上说,安南兵卒在玄武湖大营也是军纪严明,没有丝毫逾矩。
整日操练不说,还很是规矩。
这点勉强也能说的通。
毕竟自己在给诸国的诏书中暗示了谁能拿下此次演武头筹,谁便能一并征讨安南。
安南如此重视此次演武,倒也能说的过去。
可一定要说的话。
安南面临眼下困境,虽说有他们咎由自取的原因。
可在安南眼中,爪哇和大明才是最大的敌人。
朱标却不相信安南还能像没事人一样,派遣其朝士子参加大明科举。
还能似如今这般,老老实实参加大明提出的诸国演武。
“陛下,陈家凹一事现已查明。”
见姚广孝、沈三石二人近前,朱标这才想起自己曾召这二人入宫。
而看到朱标方才好似在为什么苦恼一般,此刻猛地抬起头来。
姚广孝微微一顿,却也没有继续就陈家凹一事说下去,转而冲朱标拱手道。
“陛下可是在为安南使团来京,略有愁思?”
“嗯?”
“并非微臣揣摩圣意,只是此次安南无诏来使,近日所为也太过反常。”
“因此臣这才斗胆臆测,陛下乃是为安南一朝烦忧。”
听到姚广孝这话,朱标微微颔首也算承认。
而看到朱标点头的瞬间,姚广孝猛地眼前一亮,似是准备多时一般,当即出声说道。
“陛下明鉴,微臣以为此次安南来使,必是来者不善!”
甚至都不等朱标继续询问。
姚广孝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样,又好像生怕朱标阻止一般,赶忙继续道:“安南一朝煽动云南梁王瓦尔密,出兵班老。”
“其不臣之心已然昭然若揭。”
“臣虽愚钝,却也知安南一朝必认为其叛将被屠,爪哇兴兵来攻,我大明才是罪魁祸首。”
“因此如今的安南一朝对我大明必然再无半点恭敬。”
“所以安南使团抵京如此本分,绝可谓事出反常必有妖!”
听到姚广孝这番话,朱标第一时间却觉有些好笑。
这家伙每句话都在说安南狼子野心,目的不纯。
就好像是催促自己对安南用兵一样。
而同时,听到姚广孝好似连珠炮一般,接连都是在说安南用心不纯。
一旁的沈三石却有些茫然。
“姚大人,我等此来不是向陛下呈报陈家凹一事吗?”
“事分轻重,情有缓急!”
姚广孝随意应了一声,冲朱标继续说道:“陛下明鉴。”
“微臣以为,安南所图甚大。”
“历来忍辱负重者,心中所图皆大,心性皆坚韧。”
“如今安南使团这般恭顺,以臣看来,借演武行刺陛下,几乎可以有个定论!”
“啊?”
此话一出,一旁的沈三石不由惊呼出声。
“安南意图行刺陛下?姚大人怕是有些耸人听闻吧。”
“自然不是。”
姚广孝很是平静的摇了摇头。
“非但不是耸人听闻,下官还觉安南不会仅满足于此!”
“行刺陛下还不够?”
“当然不够!”
姚广孝好似早就准备好了一般,朗声说道:“如今我朝太上皇虽不主国,却也还在。”
“太子(朱雄英)虽是年幼,却也已然册封。”
“容臣说句大不敬的话!”姚广孝一顿,随即便也跪在地上继续往下说:“即便陛下果真遇刺,届时太上皇自当顺势主国,等到太子年纪稍长后,由太子继位。”
“真要说的话,皇叔、太子之争,也要等个十数年,等到太上皇驾崩......”
“行了!”见姚广孝越说越是狂悖,朱标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继续说!”
“微臣万死。”
随意请罪过后。
姚广孝语调愈隆,朗声继续:“当下我朝军武昌盛,覆灭一个安南自然根本不在话下。”
“纵然陛下遇刺,太上皇主国,我朝依旧安定。”
“届时!”
“安南要面对的便是太上皇吊民伐罪的圣旨。”
“他们要面对的,便是我朝百万复仇大军。”
“届时安南的下场自然要比高丽、倭国更惨几分!”
言至于此。
姚广孝微微一顿,故意看了眼身旁的沈三石后,继续说道:“所以微臣以为,安南想要祸乱我朝,仅仅是行刺陛下尚且不够。”
“那他们都打算做什么?”沈三石一时紧张,脱口而出。
而看到沈三石如此,姚广孝眼中得意一闪而过,紧跟着很是平静淡淡说道。
“在下尚无未卜先知的神力,可若想推断安南有何图谋,仅看他有何异动便可。”
“其一!”
“安南士卒每日餐食不需我朝提供,其自给自足。”
“因此演武前夕在其他诸国饭菜中下毒,便可使诸国与我朝反目!”
“啊?”
没有理会沈三石那满是诧异的表情,姚广孝片刻不停,继续说道。
“其二,安南学子老实本分,于城东民舍和我朝、诸国士子同饮同食。”
“若是他们能放把大火,烧毁城东民舍。我朝士子、诸国学子皆死于大火之中,届时我朝必将震动。”
“而接下来的时日,我朝也只能全力安抚朝中百姓、其他诸国。根本无暇他顾,更不可能出兵征讨安南。”
“其三!”
“微臣听闻此次参加演武的安南兵卒皆能熟说汉话,倘若他们混入百姓之中,煽动民怨,届时我朝必是被动,只能仓皇应对!”
听姚广孝说完,一旁的沈三石心中惊骇,已到极点。
他当真没想到安南竟能如此毒辣。
不仅挑拨大明与诸国之间的关系,更是在百姓、士林之中,给朝廷来上重击。
和此刻心中震撼达到顶点的沈三石不同。
朱标闻言却是饶有兴致的盯着姚广孝。
朱标的确相信安南此来用心叵测,可朱标却不相信,安南能做到姚广孝所说的程度。
毕竟手段阴毒的前提,乃是心思机敏。
想要完成这诸多设想的基本,也要有所实力。
朱标还真不信安南能如此自大,妄图以数千兵士便想搅乱大明。
“陛下,姚大人所言甚是有理,不可不防啊!”
沈三石已被姚广孝带歪,眼下满脸局促,赶忙说道。
而偏偏是方才推断安南用心歹毒的姚广孝,此时却显得格外平静,默默站在原地,等着朱标开口。
见此情形,朱标自然知道姚广孝这家伙乃是想要请命处置安南。
“道衍所言....”
“勿谓言之不预吧。”
“道衍!”
朱标实在想不出该如何评价姚广孝方才那番话,转而直接下令道:“朕命你督办此事,约束安南,小心生乱。”
“臣领旨谢恩!”
见姚广孝拱手领命过后,好像心愿达成一般,抬腿便要朝殿外走去。
朱标轻咳一声,出言提醒道:“你二人此来不是为了禀报陈家凹一事?”
“嗯......”姚广孝脚步一顿,随即满脸堆笑道:“沈大人处置有方,下官以为甚是妥当。”
“陛下....”
明白姚广孝这是迫不及待想要去处置安南,朱标笑着摆了摆手,便也让他先行离开。
而看着姚广孝离开的背影,沈三石却是有些茫然。
“沈卿?”
“臣在。”听到朱标的声音,沈三石猛地一顿,忙从恍惚中回过神来。
“陛下恕罪,臣只是....只是有些奇怪。”
沈三石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不敢欺瞒陛下,臣与姚大人进宫之前,就如何处置陈家凹村民发生争执。”
“微臣以为那些村民终究是目光短浅的百姓,虽有过错,却罪不至死。”
“而姚大人主张除恶务尽,极言应当严惩涉案元凶。”
甚至在踏足谨身殿大门时,沈三石都做好准备要与姚广孝御前争辩。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
姚广孝就好像是那狗熊掰棒子,一听说安南异动,便也将陈家凹一事彻底抛诸脑后。
“人有所好,沈卿不必在意。”
“前次安南谋臣柳思南来京时,道衍忙于他事,没能与其相见。”
“今安南使者柳自新来京,道衍自然不愿示放弃机会,意图好好跟他们比一比谋略。”
“原来如此。”
沈三石听后这才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
可朱标还有一句话没说。
似姚广孝这样的人,恐怕无时无刻都是在寻找旗鼓相当的对手。
心中也是每分每秒都想要以谋略,完胜他人。
眼下安南使团心怀不轨,姚广孝自然迫不及待想要同安南交手。
“陛下!”沈三石收敛心神便也没有继续多想,转而禀报道,“陈家凹村民拿不出布衣巷地契文书,然其里正、宗族长辈却一口咬定陈家凹乃是他们的土地。”
“因里正、村老煽动其村百姓,蛮不讲理。”
“臣命鞭笞二十,聊以惩戒。”
“至于闹事村民,臣只是训诫一番,并未惩处。”
见朱标微微颔首,并未觉得他处置不当。
沈三石顿了一下,抬眸问道:“微臣斗胆,不知布衣巷是否继续翻修?”
“嗯?”
见沈三石眸光郑重,似还有什么想说。
朱标倒也没有急着表态,反而出声询问道:“沈卿以为呢?”
“微臣以为,布衣巷不可继续翻修!”
“一来,诸位国公拿出赏赐的山庄以作民房,庇护寒门学子,布衣巷没有翻修之必要。”
“二来,臣见陈家凹村老很是笃定,虽有胡搅蛮缠之嫌,然却也可能日久失查,地契文书只是一时寻不见。”
“若是布衣巷翻修过后,陈家凹村民拿出地契文书,届时怕也麻烦。”
“不错。”
“微臣还有一想,还请陛下定夺!”
深吸口气后,沈三石正了正心神,沉声说道:“因元末乱世,百姓离家逃难,无数土地无主,或被邻近乡民霸占。”
“似布衣巷这般,看似无主之地,却被邻村之人视作私产,当数不胜数。”
“再者。”
“倘若先前离家逃难者返回故土,见土地被占,却也容易引起纠纷。”
“所以微臣以为,朝廷是否应当着手规划土地,重新发放地契文书!”
“嗯.....”
闻听此言。
朱标表情微顿,看向沈三石的目光也复杂了起来。
诚然!
重新划定土地归属,以正其主,这的确是惠民利国之策。
朱标先前也曾想过。
只不过!
此事若想办成,却不是一日之功。
大明辽阔,百姓众多,似布衣巷、陈家凹这种情况,不下千万。
况且这个时代消息闭塞,上令不能及时通晓百姓。
哪怕是接到朝廷令旨,离乡百姓纷纷还家,那也最起码需要一年的时日。
朱标的确想过重新规定土地所属的问题,可因耗时耗力,便也就此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