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加叁 作品

我心依旧(296)

第二天早上,滴滴答答地下起雨来。浓重的黑云笼罩着天空。

墓地在城市南门的九龙山山坡上,问界m9只能停在山脚下的没有人看守的简易停车场上。

去墓园的路上雨丝渐密。娟子打着伞,提着昨天晚上李萍做的小黄鱼、红烧肉、西兰花和蚕豆炒韭菜。四个不锈钢圆盘叠在一起,用一个带把手的钢片扣着。曾卫军提着一个大袋子,里面放着水果和一包装着蜡烛、香和烧给死人的纸币,还有一瓶绍兴女儿红、酒杯和塑料盘。李萍在后面,抱着一束白菊花。

这是一个新开辟的墓地,所有的墓碑设计整齐划一,空隙太小,稍微显得有点拥挤。

站在墓地的山坡上,可以看到整个城市的朦胧轮廓,辨识度很高的标志性建筑耀江大酒店、区政府大楼和远望大厦。

永安江大回旋似的蜿蜒穿过城市,流向东海。

“那栋高楼是不是咱们住的大平层?”李萍指着远望大厦问。

“是。”曾卫军回头看了一眼李萍回答道。

娟子在父母的墓前停下来。

曾卫军一眼就认出来娟子父母贴在墓碑上的照片。

娟子用绒布擦拭父母瓷像时,眼泪像是雨滴一样从眼里一滴接一滴流下来。

曾卫军半蹲着身子,一边为娟子撑着伞,一边腾出另一只手,仔细地擦掉覆盖在骨灰盒上方大理石板上的尘土。

李萍把白菊花竖在墓碑中间,然后摊开桌布,把水果摆到盘子里,把叠起来的菜排开。

雨小了,变成了像娟子一样滴滴答答的哭泣。

“啊!”李萍尖叫一声,红蜡烛流下来的蜡油滴在手上了,有一点点烫手。

香灰掉到手上可比蜡油烫多了,会留下疤痕的。

曾卫军瞅了一眼左手背的不起眼的疤痕,那是在为父亲守灵时留下来的。守灵的那七天里,蜡烛不能灭,香不能断,没了要及时补上。

“该上香了。”曾卫军把三支香塞到娟子手里,用打火机点燃。

娟子晃了一下,把火苗弄灭。听说是不能用吹的。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也不太明白其中缘由。

娟子双手握香对着父母的慈像三鞠躬,“爸、妈,娟子来看你们啦!”

娟子喃喃自语道,“女儿不孝,冷落你们了。对不起……对不起!”

曾卫军接过娟子手里的香,插在两支红蜡烛的中间。

娟子跪坐在父母墓前,哭出声来。

曾卫军双手合十,对墓碑三鞠躬。

墓碑上刻的字端庄秀丽,添着红漆:魏文礼1928~2013

李雪梅1930~2018

父亲是1927~2008——曾卫军脑子里闪了一下。

父亲要是少吃点肥猪肉,母亲要是炒菜少放点油,也不至于心梗,也许能活到2018年,谁知道呢?

有研究说寿命长短由线粒体决定。线粒体复制的次数有一定的数量,当复制的数量用完了,寿命也就停止了。线粒体的数量是由基因决定的。谁知道呢?

雨停了。天气由阴转晴。

太阳透过薄薄的云层照亮湿漉漉的草地、树林和墓地。陡峭的山顶上腾起阵阵白雾,像早晨村庄上的炊烟。

娟子也慢慢恢复了平静。

红蜡烛在微风中摇曳。香快点完了。

“可以烧纸了。”曾卫军说着,把黄色的麻纸倒在地上,里面夹杂着银色的纸元宝和印刷粗糙的冥币。

蓝色的火焰随风飘动,卷起翻飞的灰烬,总是追着人跑,不管你转到哪个方向。

李萍开始收拾盘子。

曾卫军往青石板上洒黄酒,酒液渗入缝隙时发出叹息般的咝咝声。

当最后一点点纸片变成灰的时候,娟子双手合十又三鞠躬,轻声说:“爸、妈,娟子要出远门了,下次再来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了。愿你们在天之灵原谅女儿的不孝。女儿死的时候一定回来陪在你们身边。”

一阵凉风掠过,卷起燃尽的灰烬,飘飘荡荡地升向天空。它们越飞越高,最终融入那片渐渐消散的云雾之中,仿佛是娟子父母的灵魂在与娟子作最后的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