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钟声里混着东荒的麦香,混着中州的剑气,混着北原的冰清,混着南岭的火烈——原来万域烽烟,终将在雷霆的温柔里,化作滋养人间的春雨。
佛号声与厮杀声在焦土上绞成乱麻。大雷音寺主持玄寂的袈裟早已被血浸透,胸前三十六颗本命佛珠只剩七颗泛着微光,每一颗都嵌着他数十年苦修的佛力。脚下踩着半截佛塔残片,塔身镌刻的往生咒正被太古生物的黑血一点点侵蚀,符文发出濒死般的哀鸣。
“主持,东厢塔林失守!”阿索高僧的禅杖断成两截,左肩白骨外翻,却仍死死护着身后三名重伤的沙弥。他的话音未落,一头背生双翅的太古凶禽已从天而降,翅尖带起的罡风在地面犁出深沟,沟中腾起的黑雾里,隐约可见先前战死僧人的残魂在哭号。
玄寂闭目,指尖在佛珠上快速拨动。第七颗佛珠“啪”地碎裂,一道碗口粗的金色光柱从他眉心射出,硬生生将那凶禽的翅膀钉在断墙上。可下一刻,更多的太古生物涌来,它们混身覆盖着暗青色鳞甲,每一片鳞甲上都流转着混沌法则的微光——最弱的都有四极境初期的修为,而为首的太古王,气息已接近化龙境巅峰。
“噗——”玄寂喷出一口黑血。他早已燃烧了三次精血,此刻五脏六腑仿佛在岩浆中翻涌,视线也变得模糊。眼前的战场如同修罗地狱:有的僧人被撕成两半,肠子拖在地上却仍在念诵往生咒;有的死死抱住太古生物的脚踝,直到被踩碎头颅,眼中仍倒映着佛塔的影子;更远处,七层琉璃佛塔已倾斜近三十度,每一层塔簷都挂着战死僧人的尸体,被风一吹,便像风铃般发出细碎的碰撞声。
“主持,北原传来讯息……”阿难高僧踉跄着冲过来,右耳已被扯掉,血水顺着脖子灌进僧袍,“北原圣地的护山大阵已破,太古人族正在屠城……”他的声音突然哽住,因为他看到玄寂胸前又一颗佛珠碎裂,主持的头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白。
“南岭妖族……”阿无高僧从另一方向杀来,手中戒刀卷了刃,“青丘狐皇战死,十万妖兵只剩三千……”他忽然注意到玄寂的状态,瞳孔骤缩,“主持,您不能再燃精血了,再这样下去……”
“够了。”玄寂打断他,声音平静得可怕,“四大域皆遭此劫,我西漠本就是首当其冲。”他望向天际,那里密密麻麻全是太古战船,船身刻满的灭生符文正贪婪地吞噬着天地灵气,“与其苟延残喘,不如……”
他忽然露出笑容,那笑容中带着解脱与悲凉。盘膝坐下的瞬间,最后三颗本命佛珠同时爆裂,化作三道金色光轮悬浮在头顶。阿尔勒、阿念尔等几位主持见状,彼此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必死的决心。他们纷纷抛下手中兵器,不顾身边呼啸的利爪,就地坐下,指尖在胸前结出往生印。
“南无喝啰怛那—哆啰夜耶—”
第一句经文出口,地面的尸骸突然泛起金光,那些早已破碎的佛珠、断裂的禅杖、染血的袈裟,全都悬浮起来,围绕着僧人形成金色光带。玄寂头顶的光轮缓缓转动,每转动一圈,天空便浮现出一个巨大的金色梵文,这些梵文连成一片,如同给苍穹织了一张佛法大网。
太古王怒了。它本以为这些蝼蚁早已是砧板上的鱼肉,却没想到在临死前还要用这种聒噪的经文来打扰它。“聒噪!”它怒吼一声,浑身鳞甲张开,露出底下暗金色的面板,双手在胸前合拢,顿时,方圆十里的灵气疯狂汇聚,形成一个巨大的黑色拳头,拳面上缠绕着混沌法则的锁链。
“轰!”
黑色拳头砸在琉璃佛塔上,塔身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第七层塔尖当场崩塌,砸死数名正在诵经的僧人。玄寂的嘴角再次溢血,但经文却丝毫未断。他知道,这是最后的挣扎——用全体僧人的性命,为往生咒争取时间,即便不能杀敌,也要让这些太古生物记住,西漠的僧人,宁死不降。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天空中传来玻璃碎裂般的脆响,一道漆黑的裂缝从远处蔓延而来,所过之处,太古战船的灭生符文纷纷失效,船上的太古生物惊恐地看着裂缝,仿佛看到了死神的镰刀。裂缝中,雷鸣声越来越响,先是细碎的紫色电蛇在裂缝边缘游走,紧接着,一道直径百丈的紫色雷束轰然劈下,正好击中太古王刚刚举起的拳头。
“咔嚓!”
如同瓷器破碎,太古王引以为傲的混沌拳印瞬间崩解,雷束余势不减,在它胸前留下一道焦黑的伤口。它抬头,眼中第一次浮现出恐惧——裂缝中,一柄由雷霆交织而成的万丈宽刀正缓缓浮现,刀刃上流转的天蓝色光芒,竟让它想起了太古时期那令所有生灵颤抖的天道之威。
“不——”
太古王的怒吼戛然而止。宽刀劈下的瞬间,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刀芒所过之处,空间如同黄油般被切开,露出背后翻涌的雷海。当刀芒从太古王眉心贯入的那一刻,它终于明白,这不是普通的雷电,而是蕴含着天道法则的雷罚之刀,专门针对它们这些违背天道秩序的太古遗存。
“嗤啦——”
没有想象中的血雨腥风,太古王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手术刀切开,从眉心到下腹,整齐地分成两半。甚至连血都没流多少,因为刀芒中的雷电早已将伤口处的血肉汽化。它的灵魂刚要遁走,宽刀再次轻挥,一道细如发丝的雷芒闪过,灵魂瞬间消散,连一声哀嚎都没留下。
战场陷入死寂。所有太古生物都停下了动作,抬头望着天空中那柄散发着恐怖威压的宽刀,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那是刻在血脉里的恐惧,比太古时期的天道制裁还要可怕。
“轰隆隆——”宽刀再次挥动,无数雷刃从天而降,如同暴雨般倾泻在太古战船上。那些号称无坚不摧的战船,在雷刃面前如同纸糊的一般,纷纷破碎。太古生物们试图逃跑,却发现四周的空间已被雷电禁锢,只能眼睁睁看着雷刃穿透自己的身体,化作漫天血雨。
玄寂等人早已停止诵经,呆呆地望着这一切。刚才还不可一世的太古王,此刻已化作尘埃;那些如潮水般的太古生物,在宽刀之下竟连还手的能力都没有。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到他们甚至来不及消化心中的震惊。
“是佛祖显灵了!”不知是谁率先开口,紧接着,所有僧人纷纷拜倒在地,眼中泛起泪花。他们历经九死一生,本以为难逃一劫,却在最后一刻得到“神”的眷顾,怎能不感激涕零?
“放你们的狗屁!”一声暴喝从裂缝中传来,紧接着,几道身影从裂缝中走出。为首的是个胖子,穿着破旧的道袍,腰间挂着个青铜酒壶,此刻正叉腰大骂,“什么佛祖显灵?若真有佛祖,早干嘛去了?救你们的是鸿钧老祖座下弟子,记住了,爷爷我叫段德!”
玄寂抬头,视线在胖子身上停留片刻,突然注意到他身旁的年轻人——那是阿兰,大雷音寺失踪三年的弟子。此刻的阿兰,气息内敛却暗含锋芒,身旁还站着两个陌生男子,一个手持青铜古灯,另一个腰间挂着刻满符文的断剑。
“阿兰师兄?”有僧人认出了他,声音中带着难以置信,“你……你真的找来了外援?”
阿兰苦笑一声,走上前扶起玄寂:“主持,当年我被派往中州求援,却发现四大皇朝自身难保。幸好遇到了叶兄和段兄,他们……”他看了眼身旁的叶凡和江寒,“他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却甘愿为我们出手。”
叶凡上前,目光扫过满地狼藉,轻声道:“我们在星空古路中感应到这里的天道波动异常,赶来时正好看到你们在诵经。那刀……”他望向天空中逐渐消散的宽刀,“是鸿钧老祖留下的一道法则投影,专门针对太古时期的混沌生灵。”
玄寂合十行礼,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不管怎样,多谢几位救命之恩。只是……”他看向远处渐渐散去的雷云,“太古生物此次倾巢而出,其他三域恐怕……”
江寒摆摆手,古灯在手中轻轻晃动,灯芯上浮现出一幅幅画面:北原圣地的护山大阵正在重建,南岭妖族余部在青丘废墟上集结,中州四大皇朝的军队正清扫残余的太古生物。“放心,我们的同伴已经去其他三域支援,”他说,“天道法则正在恢复,那些太古生物再也无法大规模降临了。”
风掠过焦土,带来远处沙海的呜咽。僧人们开始收拾同伴的遗体,将他们的佛珠、袈裟整理好,在废墟上堆起巨大的火葬堆。段德蹲在一旁,看着僧人忙碌的身影,忽然喃喃道:“当年在荒古禁地,我也见过这样的场景……”
叶凡拍拍他的肩膀,没有说话。他们都知道,这场浩劫虽暂时平息,但留下的创伤却需要漫长的时间来愈合。远处,琉璃佛塔在夕阳下投下长长的影子,塔身上新的符文正在慢慢浮现——那是新生的希望。
当第一簇火焰在火葬堆上燃起时,僧人们再次诵起经文。这次的经文不再带着绝望,而是充满了对逝者的缅怀与对未来的期许。天空中,最后一丝雷光消散,只留下几朵洁白的云彩,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可怕的噩梦。
玄寂望着天际,忽然露出微笑。他知道,西漠不会灭亡,正如佛法不会断绝。那些战死的僧人,他们的精血与执念,早已融入这片土地,化作守护的力量。而那些远道而来的恩人,他们的身影,将永远铭刻在西漠的历史中,成为一段传奇。
夜色渐深,火葬堆的火光映红了每一张疲惫的脸。段德掏出酒壶,灌了一口,忽然笑道:“我说老和尚,你们这诵经声虽然吵,但关键时刻还挺感人的。下次再遇到这种事,提前打个招呼,我们带点烟花爆竹来,热闹热闹。”
叶凡和江寒忍不住笑出声,就连一向严肃的阿兰都勾起嘴角。玄寂摇摇头,眼中闪过一丝无奈:“阿弥陀佛,施主还是多带些 healing药材吧。”
众人哄笑,笑声穿过硝烟弥漫的战场,惊起几只栖息在断墙上的夜鸦。此刻的西漠,虽满目疮痍,却在这笑声中,悄然埋下了重生的种子。雷刀降世的余威渐渐消散,但那些在绝境中不屈的灵魂,那些跨越星空的援手,终将成为这片土地最坚实的后盾,抵御一切来犯之敌。
雷光电闪的西漠战场中央,阿兰的话音刚落,三十七名僧人的佛珠同时泛起微光。大雷音寺主持玄苦的指尖在本命念珠上停顿了一瞬,那串由西域雪山顶上千年冰蚕吐丝编织的佛珠,此刻正传来隐晦的震颤——那是唯有修成“心眼通”的高僧才能感知的天道共鸣。
“主持,这位是鸿钧老祖,刚刚的太古王以及太古生物就是被他所杀。”阿兰的声音带着三分激动七分敬畏,他破损的袈裟下,三道深可见骨的爪痕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那是江寒随手挥出的雷光所致。玄苦抬头望去,眼前的男子负手而立,衣袂无风自动,袖口处隐约可见周天星斗流转,正是传说中“鸿钧法袍”的异象。
“鸿钧老祖?”右侧的无相寺主持玄空低声呢喃,手中的降魔杵“当啷”落地。他忽然想起五十年前在藏经阁见过的残卷,那页边角泛黄的古纸上,曾用金线绣着“鸿钧现世,雷罚降魔”八个大字,此刻正与眼前场景一一重合。
玄苦双掌合十,袈裟上的鎏金卍字纹突然绽放强光,整个人如同被佛光托举般缓缓拜倒:“贫僧代西漠十万僧众,谢老祖救命之恩。”他的额头触地时,方才注意到江寒脚下的焦土正以他为中心,滋生出细碎的青色嫩芽——那是被太古魔气污染百年的死地,此刻正被天道之力净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