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月 作品

第274章 精灵支线4.阿忒莉芙丝的故事

「缉拿捕捉游荡的精灵族,雄性精灵赏金200枚,雌性精灵赏金300枚,有发现精灵踪迹者或欲要猎取精灵者,可来村长处领取禁魔手枷一柄以及长矛数把。

各位,抓精灵无本万利啊!抓精灵荣华富贵啊!抓精灵飞黄腾达啊!」

腐朽的木牌沾染着陈旧的黑褐色血渍,被倒伏的枯草掩盖了起来,在这即将换季的时候,又被萧瑟的风给无情地展露。

一双沾满尘土的筒靴停在木牌跟前,筒靴的主人弯下腰,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抚摸了一下木牌上的血渍。

“原来缘由是这样简单。”

阿忒莉芙丝站直身子,湖泊般的蓝眼睛里,似有暗流汹涌。

她平静地戴上兜帽,朝着不远处的村子走去。

孤高村,位于龙角领北部的荒原地带,和龙角领的其它城镇一样,荒凉、无序、穷迫。

在龙角领主生前的严苛政策下,孤高村村民一生孤高,家徒四壁。

他们种植的梗稻,每四粒米中都有两粒先天就刻下了龙角领主的名字,赋税的名目便叫做「初生税」,除此之外,还有些七七八八的「躺平税」「单身税」「老年税」「非自然死亡税」等等税目……

这些税目的设立实在是太过抽象,以至于孤高村村民在看到这些名目时,第一反应不是愤怒,而是无语的爆笑,最后他们给乌洛达冠上了「税目神人」的称号,反正这破村子也没有什么油水,也就没有什么领主卫兵来管辖他们。

不过每年还是会有税官过来清税的,每当此时,孤高村村民便各种哭穷,说什么「飞蝗硕鼠强如怪物,拼尽全力无法战胜」之类的话,一套坑蒙拐骗下来,竟然一道税都没交。

尽管可以把税骗过去,但他们的收成也确实不算多,不过孤高村村民并不算特别难以维生,因为就在村子朝北百里外,登临浮空岛的登空长阶赫然便是从此开始。

因而有许多渴求登临浮空岛的人会经过孤高村,孤高村村民也得以从他们身上谋取钱财,以孤高村村民的刁民本质,虽不至于对过路人进行明显的谋财害命,但各种大坑小坑还是一应俱全的。

什么外卖上门结果发现是男的,什么坐计费马车结果偷偷绕远路,还有什么酒馆点酒结果发现杯子中间偷偷做了高底之类的事情。

第一次来的人总得吃一点亏,随后在回程之后才发现这些坑,于是越想越气,等到之后再来时,便纷纷带上了强烈的怨气。

正如此刻……

“他吗的孤高村,爷又来了!滚开!”

响亮的马鞭声在身后响起,马蹄与车轮在颠簸中敲击着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的传来,在一声声辱骂的嘶吼声中,走在大路上的阿忒莉芙丝转身,看向那奔驰而来的啼叫着的驽马,轻轻让开了身。

“滚……卧槽!”

凶恶的鞭子从空中掠过,在即将落在半精灵身上的前一秒,和她擦肩而过的驽马突然浑身一抖,整匹马惊恐地往旁边一扭,轰的一声,将拉着的马车甩得翻倒在了路边。

阿忒莉芙丝转头看了驽马一眼,从那惊恐的马眼中看到了对高等生命层次的天然敬畏,她侧了侧脑袋,见马车里的人只是摔晕了并无大碍,便摇了摇头,转身离去。

虽然马车上刻着的家徽看起来好像是什么浮空岛贵族,但这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她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过路精灵而已。

……

经过孤高村,除了因为这是从森海领出来后比较近的一个村落外,还有一个阿忒莉芙丝自身的历史原因。

那是要追溯到还未被抓入地牢之前的时候,当时赫洛德城早已崩塌了许久了,精灵的身影也几乎在大陆上绝迹了。

由于在赫洛德城开始坠落之时就已经召回了散落于世界各地的精灵,所以除了个别精灵,几乎所有的精灵都与赫洛德城一起坠落而亡。

长年流落在外的阿忒莉芙丝显然是没有意识到这象征着什么,她纵使在人类社会中生活,也并没有太过融入,相反,她一直和其他几位更加年幼的精灵一起,居住在各地残留的精灵营地中。

而这便注定了她无法及时得知人类社会的变动,于是,当她追寻着赫洛德城坠落的痕迹来到龙角领后,便迅速被人抓住,戴上禁魔枷锁遣送到了龙角领的主城金囊城。

但那也并非是她之过错……

戴着兜帽的阿忒莉芙丝站在一座小木屋前,探头看了看木屋边上破烂的篱笆,眼神平静地敲响了门。

咚咚,咚!

“谁啊?!”

一个苍老的声音像蓄着浑浊的浓痰一般大喊起来,他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到门口

,拉开了陈腐发黑的木门。

在一声刺耳的吱呀声中,一个满脸褶皱的奸诈老头从门内探出头来,看了一眼头戴兜帽的阿忒莉芙丝,顿时脸色一变,猛地关上了门。

门内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阿忒莉芙丝侧耳听了片刻,将手搭在了门上,随后在一阵木质的振动中,陈旧的木门像是自动向后退了几步一般,将空位让了出来。

她朝内看了一眼,只见那奸诈的老头已经从垃圾堆般的杂物中抄起了一把长长的铁锹,呜呀乱吼着便朝她直直地冲来。

嗡……

奇异的嗡鸣声从所有木质的器具之中响起,老头悚然一惊,颤抖着抬起头看向门口的阿忒莉芙丝。

在背光的阴影中,半精灵那湖泊般的蓝眼睛倒映着屋内的黑暗,仿佛要以强烈的意志去扫荡这浑浊的一切一般,积蓄着恐怖的威势。

虽则如此,那黑暗却缓缓沉入了水底,阿忒莉芙丝微微后退了一步,仰起头看向了龙角领那荒芜而粗犷的白日,明亮的日光落在她晶莹的眼瞳之中,又使得那双水蓝色的眼睛变得如同钻石般清澈透亮。

她的眼睛闪动了一瞬,低头看向神色惶然的老头,用那低哑的嗓音说道:

“你拿到了属于你的三百枚金币了吗?”

老头浑身颤抖起来,长长的铁锹掉落在地上,随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惶恐地叫道:

“精灵大人,饶命啊!”

阿忒莉芙丝没有再踏进屋内,木质的共鸣已经将这破旧的木屋的一切都告诉了她。

“原来没有拿到啊……”

她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不解和怅然,宛如遇上了什么无法理解的难题,在兜兜转转猜想到答案之后,却又发现这个难题只是野史编造出来的一个无稽的片段。

“那这番折腾,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阿忒莉芙丝像是对自己提问一般,喃喃轻语道。

……

在阿忒莉芙丝年纪还非常小的时候,便已经来过这个村落了。

那时候赫洛德城还处于倾落前的最后的辉煌时刻,全世界都是精灵的踪迹,人们崇敬精灵古老的文化中蕴含的那些不可言说的厚重的力量,所以即使所有的精灵只是源自于一个浮空岛上的城市,人类也对他们十分地尊敬。

当然,精灵也是对得起这番崇敬的,他们没有什么野心,散落在世界各地也是为了追寻自然和生命的真谛。

正是出于这种与世无争的理念,精灵所到之处,当地人都会得到出人意料的无私帮助,不管是协助进行建筑工事,还是运用法术改善环境,这些都为当地人的生活带来了极大的变化。

而精灵们唯一的需求便是感受发生在人类与自然之间的、那些诸如和谐共处或者是互相矛盾的状态下,生命之间的微妙平衡。

当然,这对于人类来说是很奇怪的事情,可能正是由于这样的意识形态的无法相融,人类才会始终是人类,精灵才会始终是精灵,二者之间虽然偶有通婚,但始终泾渭分明。

在阿忒莉芙丝刚离开赫洛德城的时候,她顺着从浮空岛出来的商道一路来到孤高村,那是她离家最远的一次,但作为赫洛德王女,她对自己的旅途并不担心,极强的自然亲和与魔素亲和让她即使在森林里随地捡垃圾吃也能健康地成长下去。

那时候龙角领还是一块无主之地,诺拉德王国的前任国王是一位守成之君,以双峡领、半块山荒领和半块森海领为领地,将境内的城市治理得非常繁荣。

阿忒莉芙丝很快遇上了她旅途中的第一个困难,即无法理解人类的货币是如何使用的,还有其背后的经济逻辑到底是什么,作为一只精灵,她在赫洛德城内除了少量的以物易物,连正经的交易都很少看见。

不过好在孤高村的村民深谙此道,当阿忒莉芙丝险些被一个外地行商用一个新奇的小玩具骗取了身上所有携带的财产时,一个中年村民站了出来,揭穿了外地行商乱定价以及故意弄坏玩具索要赔偿的行为,挽救了阿忒莉芙丝的钱包。

虽然她后来得知那个中年村民是为了借此机会请求精灵势力打击外地商贩才帮助的她,甚至一开始他们还是故意冷眼旁观等待她被欺诈,但阿忒莉芙丝还是觉得,自己在其中受到的帮助是真实而善意的,毕竟最后,中年男人还是认真地教了她几条和商贩打交道的注意事项。

其中她记得最清楚的一条,便是「经商的核心问题,不是看你有什么,而是看对方要什么」。

时过境迁,阿忒莉芙丝在漫长的旅途中懂得了许多东西,对这句话的理解也已经不再像年幼时期只停留在文字表面了,她在人类社会中见到了更多的

事情,有直接验证了这句话的,也有类似于这句话的变种的,但总归而言,她已经对此拥有了自己的见解了。

不像其他精灵离开赫洛德城时都已经完成发育,身为孩童的阿忒莉芙丝体内的精灵血脉还尚未完全激发,所以她的人类血脉给予了她对人类情感的深刻理解。

直至完成发育成为大人之后,她也没有丢失这份来自于人类血脉的强烈情感,反而由于精灵血脉的成熟,她对人类情感的理解变得更为纯粹,似乎那远离浮华的精灵血脉将她情感中的杂质全都一一地筛除,只留下了犹如钻石般璀璨的光辉。

所以,当她阔别许久之后再度经过孤高村时,见当年那个中年村民已经老去并且正在被严苛的村长进行私刑之时,她毅然决然地出手救下了他,并且来到田里用了精灵的法术来帮助他应对下一期的征粮。

但阿忒莉芙丝没想到,首先,人的记忆是非常短暂的,已经变成老头的男人根本不记得她究竟是谁,还以为只是个多管闲事的家伙。

其次,人是会变的。

所以在离去之前,那老头满脸感激地要和她握手,阿忒莉芙丝没有多想便伸出了手,却没想到他立刻就给她戴上了禁魔枷锁。

虽然禁魔枷锁并不能完全阻断她体内的魔力,她随时可以用玉石俱焚的代价将面前的人一同摧毁,但她却并没有。

对人类行为而产生的无比困惑让她的自我与内心的情感发生了强烈的碰撞,这碰撞一直延续了下去,从她看着老头满脸喜悦地将自己交给卫兵,到卫兵一路用长矛远远地督促着自己的行进,最后再到陷于地牢之中,她还是依旧没有想明白,人类为什么会做那种自相矛盾的事情。

莫非老头要的不是丰收和安全,而是在金钱和危险之间来回挣扎?

阿忒莉芙丝觉得人类实在是很难懂,不过她也忘了,其实很多时候,连人类也不太懂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这样困惑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了她原本以为自己要迎来生命尾声的时刻,那一天,拉提斯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带着满口莫名其妙的奇怪用语,虽然身陷死局,却似乎完全不觉得绝望。

她还是秉持着天生的善意,期望那个天天叫她「兄弟」的男人可以活下去,所以即使带着这样那样的困惑,还依旧为他解答着有关这个世界的种种问题。

有时候阿忒莉芙丝也觉得有点奇怪,难道这个男人是文盲吗?怎么连魔法女神都不知道?

后面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拉提斯以一种极其风骚的姿态干爆了她的牢笼,随后踩在从天而降的红龙身上,伸出手,向她发出了邀请。

什么「喝最烈的酒,学最强的马猴」这样的话……阿忒莉芙丝一直都很好奇马猴到底是什么东西,但无奈那个男人似乎把自己当成了无所不知的聪明精灵了,她也就没好意思问出那些许许多多的傻瓜问题。

不过那也无所谓了,毕竟,在这个如今她叫做「大哥」但实则是她的恋人的男人身上,她已经逐渐解决了自己有关于人类的最大困惑。

短暂的生命无常而热烈,漫长的生命恒久却疏离,而对于逐渐爱拉提斯超过自己生命的半精灵来说,她已经看见了自己最本真的意志。

生与死不再那么重要之时,她的爱与恨便更加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