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史蘸醋 作品

第333章 航海家祖父

亲爱的梅根:

见字如晤。

许久不见,甚是想念。希望你和孩子们一切安好,牧场的事务也顺利如常。

前些日子,我抽空去了一趟垂犬牧场,拜访我们的老朋友科尔姆一家。虽然不巧科尔姆叔叔外出未归,但他的家人依旧热情款待了我,还慷慨地赠予了一批物资——包括工具、种子和一些生活用品。他们待客的真诚让我倍感温暖,只是垂犬牧场距离我们这儿路途遥远,运输不便。我想,这批物资或许能帮上你的忙,如果你需要的话,可以带人过去用马车取回来,应该能缓解我们牧场的一些需求。那些物资藏在地窖里面,入口就在牧场一楼,马厩上还有我给你们准备的惊喜。

另外,最近我总觉得咱们牧场的人手有些不足。春耕在即,又要照料牲畜,现有的工人忙起来难免捉襟见肘。如果你遇到踏实肯干、诚实可靠的帮手,不妨考虑招募几个。毕竟,只有人手充足,牧场才能运转得更加顺畅。

我这里一切都好,勿念。代我向孩子们问好,告诉他们我很快就能回去陪他们骑马了。

爱你们的,侯默

1899年6月12日

周路用粗糙的手指将信纸仔细折了三折,边缘压得笔直,仿佛在对待什么珍贵的契约。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用蜡封好信封,拇指在火漆印上重重一按。那枚邮票被他用唾沫沾湿,小心翼翼地贴在信封右上角,就像完成了一个庄严的仪式。

"去吧。"他低声自语,将信投入斑驳的绿色邮筒,铁皮盖子发出"咣当"一声闷响。

夕阳西沉时,三个风尘仆仆的身影终于回到了瓦伦丁。他们在旅馆门前勒住缰绳,马匹喷着白沫,和主人一样精疲力竭。

"要两间房。"周路把几枚硬币拍在柜台上,木台面发出沉闷的响声。他朝沙迪和泰伦点点头:"先洗个澡,然后好好睡一觉,明天还要接着赶路。"

等两个同伴的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周路又折返街道。邮局的煤气灯在夜色中格外明亮,像一只不眠的眼睛。他靠在柜台边,从内袋掏出一张质地细腻的信纸——按照之前约定的暗号,写信给黑衣美人。

周路刚踏出邮局大门,靴跟还在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回响,突然一个柔和的女声从身后传来:"你好,先生。"

他下意识按住腰间的毛瑟手枪,转身时拇指已经顶开了枪套的搭扣。夕阳的余晖中,一位身着浅褐色旅行裙装的女子正站在台阶下方,宽檐帽的阴影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优美的下巴和一抹似曾相识的微笑。

周路微微眯起眼睛,记忆如同翻动的相册快速闪回——瓦伦丁酒馆浑浊的灯光、飞溅的啤酒沫、泰伦将一个醉汉摔在木地板上时护在身后的那个身影。他松开按枪的手,皮革摩擦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你是...安吉拉?"他的声音比平时高了半个调,带着些许不确定。女子闻言抬起脸庞,帽檐下那双翠绿色的眼睛顿时盈满笑意,像是黎明时分的湖面突然映出了朝阳。

"是的,你好啊,不知名的陌生先生。"她向前一步踏上台阶,裙摆扫过木质地板上的灰尘,伸出的手掌在暮色中显得格外白皙。

周路轻轻握住对方的手指,"我叫周路。"

两人的手一触即分,周路的目光却不经意间落在安吉拉另一只手上那个烫金边的牛皮纸信封上。密歇根大学的校徽在暮色中依然熠熠生辉——深蓝色的盾形纹章上,鎏金的书卷与橄榄枝纹样在牛皮纸上微微凸起,指尖轻抚便能感受到那精致的压纹。

"密歇根大学?"周路脱口而出,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惊讶。他的视线从信封上移,重新审视着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阳光透过她宽檐帽的薄纱,在她鼻梁上投下细碎的阴影,却遮不住那双眼睛里闪烁的智慧光芒。

周路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自己皮带上磨损的痕迹。在瓦伦丁这样的边疆小镇,能见到一个识字的女人都算稀罕,更别提拿着顶尖学府信件的女学生了。现在全美能进大学的女子还不到两万人——那数字小得就像他手枪里射出的子弹数。

安吉拉轻轻晃了晃手中崭新的信封,烫金的校徽在夕阳下折射出流动的光泽。"刚刚拿到的录取通知书,"她的声音里带着几分犹豫,"我还没想好要不要去呢。"突然她眼睛一亮,"对了,上次救我那位先生呢?他和你一起来了吗?"

周路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唔,他应该在旅馆里,"他停顿了片刻,视线扫过街道上来往的行人,"我们刚刚...嗯,拜访了一位远方的朋友。"这句话说得格外谨慎,每个字都在嘴里仔细掂量过。

"我想见见他,"安吉拉向前迈了一步,"再当面感谢他。"她的目光坚定而清澈,让周路想起高山上的雪水。

"好的,我带你过去。"周路解开拴马绳,阿尔忒弥斯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肩膀。他牵着缰绳,带着安吉拉穿过熙攘的街道,朝瓦伦丁新开的那家旅店走去。

街道两旁,崭新的木质招牌在风中轻轻摇晃。感谢范德林德帮为瓦伦丁做出的"拆迁工程"——这个黑色幽默在当地流传甚广。几次惨烈的枪战过后,不少老住户选择了离开,但这座新兴的畜牧小镇就像荒野中的仙人掌,永远能在鲜血浸透的土地上冒出新的生机。

他们路过三家新开的酒馆,每家门前都拴着十几匹骏马。醉汉的喧哗声从敞开的窗户里飘出来,混合着钢琴走调的音符。街上行人大多腰间别着左轮,有些甚至背着长枪,金属部件在夕阳下闪着冷光。一个戴着独眼眼罩的老牛仔蹲在杂货店门口,正在和店主讨价还价一盒子弹的价格。

转过街角,一栋崭新的两层木楼出现在眼前,门廊上挂着"晨星旅店"的招牌。

周路抬手敲响了二楼的橡木房门,指节与木板相碰发出沉闷的咚咚声。走廊尽头敞开的窗户吹进一阵风,将安吉拉的裙摆轻轻掀起一角。

"泰伦,开门。"周路又敲了两下,这次加重了力道。

门后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接着是重物倒地的闷响。"路,我饿了,等我换..."房门猛地被拉开,泰伦赤裸的上半身还挂着水珠,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前,腰际只松松垮垮地围着一条毛巾。他话说到一半突然噎住,灰蓝色的眼睛瞪得滚圆——周路身后站着满脸错愕的安吉拉。

"耶稣基督啊!"泰伦的惊叫声几乎掀翻屋顶,他像头受惊的公牛般猛地后退,毛巾在剧烈动作中滑落一半。房门被他用肩膀狠狠撞上,发出震耳欲聋的"砰"响,门框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周路下意识后仰,鼻尖距离门板只有寸许。他缓缓转身,嘴角抽搐着挤出一个尴尬的笑容。安吉拉已经红到了耳根,死死盯着自己鞋尖上的一块泥渍,仿佛那里突然长出了世上最有趣的花纹。她纤细的手指绞在一起,指节都泛出了青白色。

走廊另一侧的房门突然打开,潮湿的水汽混着枪油味扑面而来。沙迪顶着一头滴水的金发探出身来,脖颈上还挂着一条皱巴巴的毛巾。"怎么了?"她警觉地问道,右手握着的1898自动手枪在光线下泛着冷光。水珠顺着她的锁骨滑落。

一时间,走廊里只剩下隔壁房间传来的鼾声,和楼下酒馆隐约的钢琴声。周路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不知道该从何解释。安吉拉悄悄往阴影里挪了半步,似乎想要把自己藏进墙纸的花纹里。而被关在房内的泰伦,此刻正用某种介于呻吟和哀嚎之间的声音,持续不断地撞击着什么东西——听起来很可能是他的脑袋正与墙壁进行亲密接触。

"这位是我和泰伦的姐姐,沙迪。"周路清了清嗓子,终于打破了走廊里凝固的尴尬气氛,“这位是安吉拉,她来找泰伦。”

沙迪挑了挑眉毛,湿漉漉的发梢甩出几滴水珠。"你好。"她简短地打了个招呼,1898手枪被她不露痕迹藏在身后。

"你好。"安吉拉小声回应,目光在沙迪小麦色的肌肤和周路明显东方特征的面容之间来回游移。"你们是...姐弟?"她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怀疑。

"是。"沙迪斩钉截铁地回答,同时用毛巾擦了擦后颈。

"不是。"周路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失言。他看到安吉拉的眼睛微微眯起,那表情活像发现了猎物破绽的狐狸。

"啊,对。我们是。"周路急忙补救,喉结不自然地滚动了一下,"我们祖父是一个...呃...周游世界的船长。"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摆弄着腰间的子弹带,"在澳门遇见了我们的祖母...们。"这个拙劣的谎言说到最后,连他自己的声音都弱了下去。

沙迪翻了个白眼,水珠从她发梢甩到墙上。

"哦。"安吉拉点点头,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她的目光扫过沙迪藏在身后的手,又掠过周路僵硬的表情,最后停留在房门上——那里正传来泰伦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声响。"所以,"她慢条斯理地说,"你们这位航海家祖父,一定有很多精彩的故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