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7章 墙里墙外

    门被重重推开,反弹回去后好一会儿整块玻璃都还在剧烈的震动。

    他冲进来的时候还浑身都散发着仿佛要崩溃的怒意,但从门口再到桌边这段路上,人就已经像突然被放进冷库里那样一层层恢复了冷静。

    温荣站了起来,握着手杖一副反应不过来的样子。

    叶空则还在拼命扒拉沙发企图站起来。

    来人停住脚步,抬手接住了叶空正在挥舞的手,两只手瞬间就彼此扣紧了,随后叶空抬头看了他一眼,温璨喉咙动了动,弯下腰揽着她的肩膀,轻而易举给强行抬了起来。

    “阿璨,我只是……”

    温荣的声音响起,却没有说完便顿住了,几秒后他反而沉了脸,“我本意只是要阻止她说那些不像话的话——倒是叶小姐,你今天说的这些我看在阿璨的面子上可以暂时当做没听到,可是温璨,”他叫了来人的全名,“你真该好好考虑一下你们之间的关系——你真的了解叶小姐,真的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吗?!”

    叶空这一摔也把脑子从兴奋状态给摔回来了。

    她保持安静不说话。

    温璨握着她的手,低头扫视她一遍,才垂着眼睛淡淡道:“无论她什么样的人,你都没资格对她动手。”

    他终于转过头去,看向温荣,眼神冰凉:“你疯了吗?打我的女朋友?”

    “我说了我只是想让她闭嘴!”

    温荣急了,手杖在地面重重一敲,语气也很重:“你自己让她复述一遍她都说了些什么!你敢在阿璨面前再说一遍吗?!”

    叶空装没听见。

    温璨无动于衷,眼神厌恶。

    温荣更着急了,余光里看到头顶那些还在移动的摄像头,他在狭窄的桌前来回走了两步,转头瞪了叶空一眼又盯住温璨:“她在我面前三番四次提起你母亲!我让她不要再提了,她却罔顾我的意愿,一直追问和你妈妈相关的事!她问我也就算了,她还说要来问你,要去问记者!她要问那场车祸,她要揭你的伤疤!揭我们一家人的伤疤!这样一个对别人的伤口无动于衷甚至乐得鼓掌的人,简直,简直就是一个没心没肺的变态!她就是个疯子!!”

    叶空:…………

    温璨顿了两秒,眼睫微微颤动,下意识去看叶空。

    叶空眼神飘走,手指垂在身侧弹来弹去,并不跟他对视。

    “她只因为自己的好奇就这样探听别人惨痛的过往。”

    温荣眼神和表情都很沉重,还有种强行压抑的悲愤:“可能这就是艺术家,以别人的痛苦绝望为食——她不光探听你妈妈的死亡,还探听你妈妈活着时的一切,她问我有多爱你妈妈有多爱这个家,又问车祸后的你是如何度过的,我的心……我的心在流血啊!”

    叶空:…………

    少女眼珠倏地一动,瞄向了温荣。

    后者还真抬手按住了胸口,痛感的表情也十分真实,呼吸也变急促了:“要不是因为你,我何必来听她说这些?我何必来让她问这些让我心如刀割的问题!时至今日可从来没有一个人敢在我面前提你妈妈的事!”

    痛心疾首的表情还在脸上,就听到了叶空发出的一声毫无感情的笑。

    随后她还抬起空着的那只手,在被温璨握住的这只掌心上拍了拍,响亮短促的鼓掌声里,她评价道:“好伟大的父爱,我好感动。”

    温荣:…………

    男人强忍住想再挥一次手杖的冲动,深吸一口气道:“阿璨,你再好好想想你们之间的关系——爸爸不同意你们继续下去,爸爸决不能赞同这样一个把你妈妈视作艺术养料的人进入我们温家,成为你的妻子。”

    啪啪。

    又两下掌声。

    “好伟大的丈夫,我好感动。”

    温荣:……………………

    那张脸显而易见地抽搐并涨红,快要岩浆爆发的眼睛死死盯着叶空,好几秒后他才一转身,拄着手杖大步离开。

    手杖仿佛要把地砖敲出洞来般用力。

    走到门口时,却被身后传来的淡静声音打断了。

    “不要再来找她。”

    温璨依旧握着叶空的手,只静静凝视着温荣的背影,眼神里什么都没有,语气却很凉,是没有人迹深山老林里,一潭未经任何事物侵染的深水般的凉。

    “无论是为了什么事,为了什么人,不要再让我看见你靠近她——否则我也不知道我会做什么,也许就跟你一样……”

    温荣身体一僵,慢慢转头来看他,语气里有种诡异的紧绷:“跟我一样什么?”

    温璨的嘴角往上一下,却看不出来任何笑意。

    他奇怪的看着温荣,语气也很奇怪:“还能是什么?你刚才不是对她动手了吗?——除此以外,还有什么跟你一样?”

    “……”温荣喉咙用力吞咽了一下,才抬起手杖重重一指温璨,非常恨铁不成钢般的,“为了你的女朋友威胁要跟你亲爹动手——温璨,你可真是出息了!”

    他摇着头转身大步而出。

    看着那辆车迅速驶离视线,温璨也依旧没去看叶空的眼睛。

    他只是松开叶空的手,弯腰把翻倒的沙发搬起来:“以后不要单独和他见面。”

    沙发砰一声落地。

    他看了看地面,又转头问叶空:“刚才撞到头了吗?”

    “……没有。”

    叶空一只手背到身后,目不转睛看着温璨,看温璨至今也依旧没有直视她双眼的眼睛。

    即便在问她,他的视线落点也只在叶空眼睛以下的位置。

    “你不问我和他说了些什么吗?”

    “……他刚才说的是真的吗?”

    “是。”

    “……那也没关系,我无所谓,那件事对我来说也不是伤疤。”

    “可我是不是打草惊蛇了?毕竟我问的问题,可能对他来说,冲击力很大——否则他也不会在摄像头底下还控制不住动手。”

    “反正也没几天了。”温璨在旁边卡座的沙发上坐下来,长腿在桌下伸直,头往后靠,慢慢出了口气。

    叶空走到他对面,依旧一眨不眨盯着他。

    “你自己开车来的?是不是速度很快?”

    “嗯。”

    “你的保镖还留在这里?”

    “嗯。”他多解释了一句,“只有觉得不安全才会打给我,不会向我报告你的日常的。”

    “没关系,我没什么需要保密的。”

    叶空虽然在回答,注意力却显然不在他的问题上。

    停顿片刻,她又道:“你爸……”她改口,“温荣,是个很奇怪的人,或者说,是个很虚伪很矛盾的人。”

    “无所谓。”

    温璨回应得很快,更像是一种阻止,虽然他语气很平静,甚至是麻木的:“我不关心他是个怎样的人,反正很快就结束了。”

    “……”

    叶空背着手,手指在身后一下一下地点。

    气氛开始变得微妙。

    空气的流速好像变慢了,时钟滴答滴答地走,没有风,室内的花草都不摇不动。

    温璨好似对这一切毫无所觉,他闭着眼,疲惫得好像下一秒就要睡过去,又好像随时准备起身离开。

    而叶空站在他面前,就像面对着一幅她想要了解却难以着手的画,保持着谨慎的距离和谨慎的思考,最后,她终究语气谨慎地问出了那个问题。

    “温荣爱过池弯刀吗?”

    温璨的呼吸停止了。

    一堵墙。

    在他身体里,一堵用了七年,一层一层砌起来的,上下左右全都看不到尽头的厚重的墙,突然被重锤砸出了一声巨响。

    尘埃如沙暴扬起、弥漫,他听见墙壁产生裂纹的声音。

    而当这些厚重的灰尘落尽,他看见裂痕上一个微不足道的洞口。

    洞穿厚重的七年。

    让他透过这个狭小的洞口,看见了墙那边大片龟裂焦黑、阴风阵阵的废墟。

    那是他的二十年。

    他无视了很久,切割了很久,从不曾回想的二十年。

    令人毛骨悚然的冷意似乎透过那个洞口吹到了他身上。

    温璨靠在沙发上,手臂发麻似的抖了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