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6章
朱元璋这一开口，便是带上了几分嘲讽的意味，这让朱榑的心一下子就沉到了谷底。
然而，他并不知道，其实老朱愿意开这样的玩笑，一方面是因为今天心情还算不错，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和朱榑之间已经拉近了一些距离，父子之间没有像之前那样有深深的隔阂。
如果是朱橘在这里，一定会回怼回去——好啊，明天我就到御膳房报道，中午就毒死你个老家伙。
如此一来，朱元璋也必然会哈哈大笑，父子之间便能多几分妙趣。
但显然，朱榑这样不受宠的皇子，能够见到父皇的面，那都已经是谢天谢地了，整个人完全处于诚惶诚恐的状态。哪来能够get到这个点？更别说是接好话，搔到朱元璋的痒处了。
见朱榑一副手足无措，唯唯诺诺的模样，朱元璋嘴角微微扬起的那一丝笑容，此刻也是消失不见。
“行了，起来吧。”
朱元璋摆了摆手，道，
“来啊，传午膳吧。”
朱榑听到这话，心中也是松了一口气，赶忙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一脸拘谨的站在一旁，看到几个内侍和婢女走了上来，将一个个食盒放在朱元璋的面前。
啪嗒，啪嗒。
每一道菜，都是色香味俱全，光是论香味，完全是不输于那一道飞龙煲的。
御膳房的御厨，可以说是紫禁城内的mvp，而太医院就是躺赢狗！这样来评判，是完全没问题的。
“父皇，儿臣……儿臣……”
朱榑颇有几分小心翼翼的道。
“有什么话就直接说！不要给咱扭扭捏捏的！咱的那几个女儿都没有你这么扭捏的。”
朱元璋皱眉道，
“你身为一个男人，男人气概怎么一点都没有？”
朱榑脸色又是一白。
不过，这一次他也是一下子豁出去了，脸色变化了一番过后，最终也是鼓起了勇气，开口道：
“父皇，儿臣近来一直在研读各种儒家经典，尤其是二十四孝图，实在是让儿臣无比的动容，比如其中的郭巨埋儿。又或是卧冰求鲤，都让儿臣看到了，原来孝顺父母竟然能做到这样的程度！”
“此刻再想想儿臣自己，作为儿子实在是太不应该了，这些年，竟然都对父皇不闻不问，完全没有尽到一个当儿子的责任。”
“父皇，儿臣现在也是深感愧疚……所以，今天儿臣想要请求父皇，能不能让儿臣来为父皇试毒？”
“儿臣也想慢慢的，能够做一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
“请父皇准允。”
朱元璋眉头一皱。
“二十四孝图那种东西，你去看它做什么？那上面有几个是正常人？”
他不由得训诫道，
“尤其是那个郭巨埋儿，纯粹就是脑袋被驴踢了！为了侍奉老母亲去想各种办法，那是不错的，但不管怎么样，也不能扼杀自己的孩子啊！”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难道老人家就会希望自己的孙儿去死，而自己心安理得的活着？咱爹娘当年就是要饿死，也会把最后那几粒米留给咱！咱也是靠着那十三粒米，才能够有今天！”
“什么是最大的孝顺？最大的孝顺是光宗耀祖，子孙满堂！让这个家族，这个姓氏能够不断的传承下去！而不是搞那些混账事情！”
“出二十四孝的那个年代，就是举孝廉的时代，那帮人纯粹是为了当官，要么就是编故事，要是就是乱来，用心险恶，其心可诛！”
“你要学，也千万不要学这帮人！懂了没有？”
朱榑被这一顿训诫，模样顿时变得无比的乖巧。
他此刻不但没有方才的惶恐之色，内心反而还有几分雀跃。
果然！
按照大哥涂节的办法来，果然能让父皇打开话匣子！给于训诫！
别看是训诫，可不是每个皇子都有机会听到父皇的谆谆教导的！
这对于朱榑来说，可以说是弥足珍贵。
“父皇教训的是。”
“儿臣谨记父皇教诲。”
朱榑叩首在地，恭声道。
“嗯。”
朱元璋抚了抚胡须，沉声道，
“你先起来吧。”
“虽然咱很反感二十四孝，但你说要给咱试毒，这还是没有问题的。”
“儿子的命是父亲给的，自然是要为父亲尽一些孝心，民间有不少忤逆父亲的儿子，这在咱看来，那完全是杀头都不为过！回头得颁布一条法律，让这些人都受到应有的惩罚！”
“你试吧！”
其实朱元璋一直都是这样一个封建大家长，有着朴素的忠孝观念。
忠孝，需要，但不能太过！尤其是搞起了行为艺术，那完全是神经病！
朱榑闻言，顿时大喜！
“谢父皇，谢父皇给儿臣这个机会！”
他
赶忙用勺子舀了一口汤，也不管温度如何，就直接往嘴里一送！
“哎！嘶！”
滚烫的汤汁烫的他眼睛猛地一闭，吐出了舌头。
“哈哈哈！你这夯货。”
朱元璋见他这模样，不禁大笑道，
“哪有你这样的？喝之前先吹一吹嘛！”
“慢慢来！这试毒本来就不是那么快的事情，没事儿，咱有这个耐心等待。”
朱榑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而后才略显笨拙的将筷子给拿了起来，一样样的开始尝菜。
不得不说，御膳房的手艺的确是没的说，搞得他都有点想多吃几筷子了！但他知道，此刻自己必须要忍住！
片刻后。
啪嗒。
朱榑放下了筷子。
“父皇，儿臣已经完全都试菜完毕了。”
“请您用午膳。”
他拱了拱手，恭声道。
“嗯。”
朱元璋微微颔首，指着飞龙煲道，
“你先把这个拿过来，咱尝尝。”
朱榑迅速伸手，盛了一碗汤，又放上了一块鸡腿肉，恭敬的送了上去。
哧溜。
朱元璋抿了一口，眼睛微微一亮。
“这次的，似乎比上次的还要好吃。”
“你加什么东西了嘛？”
朱榑露出了一丝笑容，道：
“儿臣想着，上次的汤煲虽然味道也还不错，但是总归还是觉得哪里差点意思，似乎是鲜美有余，醇厚不足。”
“所以这次，儿臣加了一点点胡椒粉进去，不知道合不合父皇的胃口。”
“若是好吃，那儿臣以后都按照这个版本来烹饪。”
朱元璋赞许的点了点头。
“你能用心的为咱考虑，去改良这个汤煲，这在民间，也是一种孝顺嘛！纵然是在皇家，也是难得可贵的。”
他颔首道，
“行了，你也别傻站着了，坐下吧。”
“一起吃一点。”
此刻，朱元璋对朱榑的改观，其实已经很大了，甚至看他还颇有几分顺眼。
这其实跟空巢老人是一样的，如今好儿子好大孙都不在，老婆也不在，朱元璋完全就是一个空巢老人，他自然内心会有寂寞空虚之感。
这样的空巢老人，是很容易被那些推销保健品的人忽悠的，甚至最后把自己的遗产都交给保健品经理。
而朱榑，现在就是这个保健品经理。
“遵命，父皇。”
朱榑缓缓落座，非常谨慎的夹了一小块，很是矜持的嚼了几口。
“你是大家闺秀吗？”
朱元璋忽的道。
“啊？”朱榑一愣。
老朱指了指他的筷子，道：
“大家闺秀也没你这样的！这小口小口的，什么时候才能吃饱？”
“作为男人，你就应该豪迈一点！大口大口的吃！踩着凳子吃！”
“要是老六跟咱一起吃饭，他吃的急眼了，甚至还会从咱的饭碗里扒拉吃的！”
“所谓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就是这个道理！咱们朱家又吃不穷，你干嘛要这样？”
“吃！大口大口的吃！放心大胆的吃！”
朱榑连连点头，迅速吭哧吭哧了起来！
“咳咳！咳咳咳！”
一时间，因为他吃的太快，又呛到了喉咙，一顿猛猛的咳嗽，整个人的脸色都变成了猪肝色。
“哎呀！你是笨蛋吗！”
“叫你吃的大口，不是叫你猛灌！”
朱元璋有些无语的道，
“来啊！给齐王顺顺气，给他喝点汤。”
内侍迅速上前，为朱榑拍后背，另一个内侍则是奉上飞龙汤。
这两边伺候着，倒是的确挺有几分受宠皇子的模样。
“嗬——”
“好多了，好多了。”
“儿臣实在是太笨了，在父皇面前……出，出丑了。”
朱榑低着头，神色有些沮丧的道。
“嗨，这有什么，你是咱的儿子，咱还能嘲笑你么？”
朱元璋摆手道，
“慢慢吃，边吃边说。”
这一回，朱榑老实了下来，用一种不快又不算太慢的速度进食。
“你刚才说，你最近在读儒家的经典？”
朱元璋一边吃着饭，一边随口问道。
“是，父皇。”
朱榑猛地站了起来。
“坐下说，坐下说。”
朱元璋随意摆了摆手。
朱榑点了点头，又坐了下来。
“最近儿子在深入的研读《四书五经》，只觉得其中实在是有太多内涵了，这九部经典，值得我们不断的回味和品读。”
他正色道，
“身而为人，仁义礼智信，缺一不可啊！”
“儿臣，也立志成为一个仁义礼智信五德具备的人，如此，才能不辜负父皇的期望。”
朱元璋嗤笑一声。
“仁义礼智信……呵呵。”
他道，
“听上去好像是很不错，但真正能做到的，有几人？”
“圣人的道理，用来学，自然是再好不过，但你真用来为人处世，可能就没那么好用了。”
“这……算了，咱懒得讲太多，吃饭吧。”
朱榑微微抬头，有些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低下了头，默然不语。
一顿午膳，花费了小半个时辰。
朱元璋今天心情不错，自然是胃口也很好，干了满满三大碗饭，桌上的美味佳肴自然也是消灭的差不多了。
他是饿过肚子的人，自然是知道粮食来之不易，故而从来都不会铺张浪费，除了在需要摆场面的在特殊场合之外，他从来都是能吃多少就要多少，绝对不会浪费一粒粮食。
“今天这一顿，还是不错的。”
朱元璋满意的擦了擦嘴，赞许道，
“你这一个汤煲，也算是锦上添花了。”
“不错，以后……你就每隔一旬，就来上一回这道菜吧！”
朱榑听到这话，目中顿时露出了惊喜之色。
不过，他很快就低下头，将惊喜藏在了心底里。
“是，父皇。”
“儿臣以后一定准时给父皇送餐，且一定会用心去做。”
朱榑恭声说着，而是自然而然的上前，为朱元璋收拾碗筷。
‘诶，这些事情，你叫下人去做就是了。’
朱元璋见怪道，
“你一个亲王，搞这些做什么？”
朱榑憨憨一笑。
“儿臣只知道儿子应该给父亲尽孝，应该做一些这方面的事情。”
朱元璋眉头一挑。
“这话不像是你能说出来的。”
他摆了摆手，道，
“行吧，既然你这么说，你也难得来一趟，那你就好好收拾一下吧。”
“咱要去午睡了。”
朱元璋打了个哈欠，转头朝着后殿而去。
朱榑乒呤乓啷的收拾着碗筷，最后将其一起交给了殿中内侍。
“多谢齐王殿下。”
“这些交给奴婢们就行了，下次齐王殿下来，还请给奴婢打个招呼，奴婢给您提前安排座位。”
内侍奴婢们其实都是看人下菜碟的，曾经的齐王可以说是最不受宠的皇子，所以，即便是他们这些当奴婢的也没怎么放在眼里。
而如今，瞎子都能看得出来，齐王朱榑的地位已经是得到了变化，那么自然而然的，作为奴婢，也得热情一点。
“多谢多谢。”
朱榑笑容真诚，从怀里掏出几枚金豆子来，送到了几个奴婢的手中。
“哎呀呀！齐王殿下，这怎么使得！奴婢们哪里担当的起啊！”
众奴婢皆是诚惶诚恐，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
但那一双双的眼睛，已然都是挪不开了。
金豆子啊！
顶得上他们几个月的月钱了！
“拿着拿着，几位照顾父皇也是辛苦了，应该的。”
朱榑笑道，
“你们对我好，我自然也不会亏待你们的。”
“以后，大家还是要多来往，多熟悉熟悉。”
众奴婢见朱榑目光真诚，不似作假，心中皆是感动，对朱榑的好感骤然大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