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8章 天子南巡 22

朱翊钧眼睛瞪得像铜铃,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冯保。

昨日,刚刚召见了德王,到了晚上,人家死了,好家伙,难道是被自己的安分守己的赐字,吓死的吗?

这心理建设也不行啊。

“陛下,德王府的总管太监陈寺,济南知府张崇,都在外面候着呢,您先洗漱,用了早膳之后,让他们进来给陛下详细说上一番。”

“昨天深夜啊,发生了很多事情,一时半会是说不完的。”

听着冯保的话后,朱翊钧明显察觉出来什么。

“有故事?”

“有故事,陛下,还是挺长的一个故事。”

“真故事,还是假故事。”

“真故事,不仅锦衣卫的人见了,济南府的官兵,官员,都有目睹者。”

听到冯保的话后,朱翊钧点了点头。

而后,他渐渐平息自己的情绪,洗漱,用膳,跟往常一样。

胸有惊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这也算是给朱翊钧一次养气功夫的锻炼。

他吃完早膳,宫女们收拾妥当之后。

朱翊钧才召见了济南知府,德王府的总管太监。

二人一进入,便赶忙行礼。

朱翊钧端坐在龙椅上,目光扫过堂下二人。

只见那济南知府张崇,身材矮胖,圆滚滚的肚子将官服撑得稍稍有些紧绷,活像个塞满糯米的肉粽。

而德王府总管太监陈寺,身形消瘦……

“平身吧。”朱翊钧敲了敲扶手,“说说,昨儿德王府到底闹出什么幺蛾子?”

陈寺抢先一步跨出:“陛下!昨儿德王偷偷命人运了一车火油,大半夜的,鬼鬼祟祟的往行宫的方向走来……..”

“陛下,陛下容臣禀告……这一车火油是被臣抓着的……”张崇突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般蹦起来,圆脸上肥肉乱颤,再让陈寺说下去,只怕他的功劳要被抢走大半了。

“自从陛下到了济南之后,臣啊,每日都不敢睡觉,生怕有什么事情惊扰了陛下,所以臣每晚都亲自带兵丁巡夜,巡夜三次之后,才回府上睡觉,昨夜巡夜之时,在东城区,瞧见一辆马车,三四个人押运,臣立即带人上前盘问……”

“臣带人一拦,车上那三车夫跟疯狗似的,举着刀就往臣脑门上招呼!臣好歹练过两招,一个鹞子翻身.....一个白鹤展翅……哎,躲了过去…….”

朱翊钧看着这张崇,脸色变得越发不耐烦:“打住!说重点!”

“重点就是那马车是王府的……陛下,半个月前,官府就已经安排了,济南府所有的马车都是被严格管控的,只有德王府留下了几辆,并且,臣把人拿下后,发现领头的竟是个本该在万历六年就病死的德王府的内臣……刘韬……”

“本该病死的内臣……”

这种套路各个王府都有,来了新人,旧人是要发配的,回到京师也没有他们的位置,去的地方只有守陵,所以一些亲王会帮助

“是,陛下,自从奴婢到了德王府后,便想着清退一帮内臣返回京师当差,有两个太监在这个期间病死了,其中一人便是被抓到的刘韬,知府大人带人来寻奴婢的时候,奴婢便知事情不对,便带着被抓获的刘韬与知府大人一道去寻了德王。”

“可德王一瞧见官兵,二话不说,抄起火油就往自己身上浇……火苗子‘轰’地一下窜起来,我等想要去救……火却越烧越大……”

“公公您有所隐瞒啊。”张崇又猛地跳出来。

一听到张崇之言,朱翊钧眉头皱起来,他看向陈寺。

陈寺赶忙低下头去,想来,他确实有了隐瞒。

“德王临死前还大喊大叫,说什么‘太祖子孙不是软蛋’,喊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还,还辱骂了陛下……”

“说陛下您不顾亲亲之谊,见到宗室……见到宗室……”说到这里,张崇才明白为何陈寺会隐瞒不说了,他也多少有些后悔了,人家陈公公果然是伺候人的,心细发一点。

骂皇帝啊,还是当着面,即便他是鹦鹉学舌,那也多少有些不合适吧。

“朕恕你无罪,快说……”朱翊钧冷声道。

“如实说……”

张崇额头上沁出细密汗珠,喉结艰难滚动两下,硬着头皮复述道:\"德王说陛下您的祖父世宗皇帝当年不过是外藩出身,论起血脉亲疏,不过是武宗皇帝的堂弟……他说如今您竟然想学那汉景帝削藩、建文逼反,全然忘了自己也是外藩出身的根基……”

说着,他偷瞄朱翊钧骤然阴沉的脸色,声音不自觉发颤:“德王还喊着,自嘉靖爷登基后,朝廷便屡屡削减藩王禄米田庄,隆庆年间更是变本加厉,说什么'亲亲之谊',分明是拿藩王的血肉填国库窟窿……”

“到了陛下您手里,赐个'安分守己',实则是要把宗室当圈养的猪狗……”

“他,他还说......说太祖爷定下的'亲亲之仁'早被忘得一干二净,德王最后高喊'外藩能做皇帝,我亦能做的,这种大逆不道的话......”

“说完这些后,他才纵火自焚的……”

冯保,陈寺两个人都是惊恐的看着张崇。

让他说,他还真说……不怕去海南岛当知府……

朱翊钧垂眸凝视着张崇。

冯保与陈寺屏息望着帝王平静如常的侧脸,连张崇粗重的喘息都成了殿内唯一声响。

良久,朱翊钧修长手指轻叩扶手,尾音在空旷殿宇里荡出回响:“大伴……”

”奴婢在……“

“将申时行召来……”

“将张四维召来……”

“在传召随驾百官即刻觐见。\"

德王那番诛心之言,竟没让天子龙颜震怒?

朱翊钧缓缓起身,玄色龙袍下摆扫过冰凉的金砖:“让张知府将方才所言,当着群臣之面再说一遍。”

他转身望向殿外青天,语气淡得像在说寻常政务:“德王罪行须昭告天下——朕赐'安分守己',本望他恪守藩规,不想他狼子野心,竟敢诋毁先帝、妄议朝政,还想着放火烧行宫,若是没有张爱卿尽忠,此时,行宫定是一片狼藉……”

“即刻拟诏,着锦衣卫封锁德王府,德王府一应人等不许走动。再派人八百里加急送诏书回京,由京昭告天下,德王罪行……各地约束藩王……\"

“太祖定下亲亲之仁,却容不得不忠不孝之徒。”

朱翊钧这样的安排没有什么错。

不过,这种事情,不管怎么安排,都是洗不掉他的嫌疑。

这口黑锅,在史书上他背定了……即便事实不是这样……

陈寺低声道:“陛下,那个刘韬没有死,不如将其带过来,一同做个证,也好让百官相信。”

“直接杀了,主子都被烧死了,还留下这个奴婢干什么,朕也不需要别人相信……”

“是,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