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子今日赶来莫非也是为了宋家纸业之事？”
亭子入座，顾今朝便问了起来。
李夫子抚须点头：“有几位学生在外游街，便看到了你的难处，回来与老夫说的，此为利国利民之事，老夫虽年华老去，却也不愿看有识之士落得寒心——呃，倒是有几分自夸了，哈哈哈~”
他说得很轻松，但能走出这一步却不容易。
李夫子爱惜羽毛不假，但那是不愿意被有心的文人利用，只要关乎民生，关乎正义，他是俯首甘做孺子牛的。
知行合一，他又何尝不是在做呢？
顾今朝拱手一礼：“多谢夫子和书院的关爱，顾今朝——感激不尽！”
“都没帮上什么忙...今朝便不要这般客气了。”李夫子慈祥笑着：“对了，你开书局藏书必没准备多少的，如今纸张又被限制，这方面老夫帮不上忙，但书院有四书五经等等儒家经典。”
“老夫此次出来的匆忙，只带了大学四经手抄，其余的书院学子们还在誊抄，明日应能给你送来。”
说着，李夫子卷起袖口，露出个挂在手上的包袱。
到这个时候顾今朝才发现，夫子竟是藏着这包袱一路来的，他袖袍宽大，倒是没让人看出什么异常。
可提了这一路，对他这个年纪的老人来说，还是非常不容易的。
包袱打开，里面有几本书籍，字迹不一，但都是顾今朝急需的儒家经典，甚至还有一些李夫子和一些书院教习做注的在上面。
这对于外面的寒门子弟来说，不亚于老师手把手教了，即便不去书院或者去权贵私塾都能看得懂那种。
“夫子，这——这太贵重了！”顾今朝吃了一惊，直接站了起来。
李夫子抚须笑道：“老夫可不是送你的，老夫是送天下向学之人——哦，这还有一本，需要给你着重说一番。”
说完，他将其他书拿出来，只见最底下有个泛黄的书皮，李夫子小心翼翼将它拿出来，眼神几分缅怀，几分犹豫，甚至还有几分心疼。
他盯着看了一会儿，随后交到了顾今朝面前。
“这是——”
“乐经，存世极少...恰好老夫手上便有一本手抄，传了好几代了，先借与你小子誊抄——小心些，可莫把它弄坏了！”
听着李夫子的叮嘱，顾今朝内心又是感动又是好笑，瞬间感觉肩膀上的责任大了许多。
此刻，他也不推辞了，双手接过乐经：“等纸张和印刷流水线出来了，我亲自去操作这本乐经，结束后便送回夫子。”
“如此甚好——书院许多学子都敬仰你，以你为榜样，也自愿誊抄一些经典，你若有什么需要的书籍，也可写下，我回去找找。不过下次，你得找个面生的来取，无论是你还是我书院学子，若直接联络，太过明显，怕被人针对。”
“好...刚起步便先用这些，之后若有需要，再与您相商。”顾今朝没有拒绝，却也没有立刻让李夫子再帮忙。
从他袖口藏书就能看出来，书院的处境也不容易。
送书还是很容易戳到权贵痛点的。
现在，他的三味书屋最好别跟任何人扯上关系，尤其是这些真心关心他和书局的人。
本来顾今朝是想给些报酬的，抄一本书一个人最起码也得要两三天时间，碰到字数多的，十天半个月都有可能。
但他们真心帮忙，自己给钱反倒有些俗了。
想到此处，顾今朝道：“夫子，临安书院鼎力相助，顾今朝无以为报——不若，等之后我这边纸张出来，以后临安书院的纸张便由我来供应如何？”
“为报相助之情，前三年可免费供应，往后则按照最低行情售与书院。”
李夫子没想到他突然聊到生意，微微一愣。
但看了一眼顾今朝，只见他眼里有着浓浓的不好意思，隐约间可见真挚。
他仔细一想，便明白了，笑道：“你小子啊，便是怕占了我等便宜么？都说了，此事为公——”
“虽为公，却也帮了我的书铺，我若给报酬倒是有些不合适了。”
“所以，你才想了这么个法子？免费供应三年，你支撑得住么？别看咱们书院不大，每日用纸量可是很惊人的！”
“能！我对自己的技术有信心！”
“那三年后便按市场价中间价格来。”
“夫子——”
“好了，人与人相处，贵乎真心，你最低价给我等却是没得赚的，先前免费三年也够了，便听老夫的吧。”李夫子说完，站起身道：“今日之事已毕，你且忙。待书铺开张后，老夫再来‘检查’一番？哈哈哈~”
见他笑得畅快洒脱，仿佛完成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顾今朝也跟着站了起来，笑着点头：“好，应该不会让夫子失望的...”
“你啊，什么都好，就是太过谦虚了，年轻人嘛——还是该有点舍我其谁的气势。”李夫子拍了拍他肩膀，转身走向了赵书生。
此时林留之两人也回过了神，正在互相交流心得。
见李夫子过来，连忙一礼。
“子正，收获如何？”
“巨大！但...弟子还得消化一二...”赵子正说着，腼腆一笑：“弟子天资不如林兄卓绝，领会得也没有他透彻。”
“不急，慢慢来，若有感悟，之后可在书院开一场讲学，让其他弟子也听听。”
“是。”
“若无事，便与为师回去吧。”
李夫子说着，又朝林留之点头。
“夫子慢走。”林留之即刻抱拳。
“那，林兄，顾兄，我们就先走了。改日再聚。”
“好，改日再聚。”
夫子两人离开后，林留之的情绪也平静了下来，比起一开始的披头散发，眼睛通红，现在好太多了。
看着顾今朝也不是那么激动，一副要死要活的模样。
“想通了？”
“嗯，通了。”林留之点头，语气认真：“闻道是激动的，震撼的，可要践行道，却是漫长的，苦闷的，甚至有可能失败。”
“不错不错，平常心才是人生最大的哲理。”顾今朝笑着，拍了他肩膀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