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鸦,你要火了。”飞机上,白璟指着自己的手机,对站在靠背上的鸦说。
手机屏幕中,是一个高挑女人的背影。
画面中的她,正对着对面楼顶上一只黑漆漆的鸟类挥手。
等待的保姆车、簇拥着她的安保团队,以及周围记者们手中对准她长焦镜头,让这一幕显得荒谬却又和谐。
这则一小时前发布的娱乐新闻,标题是《天后今日心情好,不受媒体镜头扰,独与乌鸦道离别》
“你怎么知道这是我?”鸦问。
“哟,证据确凿,你还不承认?”白璟把手机递给旁边的周悬,“周老弟,你评评理,这是不是你鸦兄。”
周悬看了看,又想了想:“看着是蛮像。”
“乌鸦都长一个样,是你们想多了。”鸦蹦蹦跳跳地回到同排的另一侧珠泪和季澜的身旁——回去的班机又是好运气,同样的商务座,同样的空位,让季澜和鸦又美美地蹭到了。
“各位旅客请注意,飞机即将起飞,请关闭手机,系好安全带~”
广播里,响起了空姐甜美的播报声。
“你要睡觉吗?”周悬看了一眼打开了手机飞行模式的白璟。
“不啊,我准备体验一下,你们家阿菲昨天向我倾情推荐的‘打怪版消消乐’,这游戏支持单机模式。”白璟看了他一眼,“怎么,你也要玩吗?五块一把……”
“我是有件事想问你。”周悬摇摇头,“如果你要玩游戏的话,那就算了。”
“让我想想,聊天和玩游戏哪个更适合打发时间……”白璟关掉了手机屏幕,“你要问什么?”
“关于苏墨的事。”周悬平静地说,“你是不是认识她?”
在周悬提起“苏墨”这个名字的时候,白璟眼睛微微闭合了一下,但很快他就用平常的语气回道:“你这是摆明着来问八卦的吧?怎么,你跟她是朋友?”
“不算朋友吧,也没加联系方式。”周悬说,“只是那天看演唱会的时候,我就隐约感觉到你认识她,但不确定。”
“那后来又是怎么确定的?”白璟看着他,“鸦和季澜给你报的信?”
“他们昨晚回来,只是欢天喜地地告诉我,你好像被女人甩了。”周悬从口袋里摸出一只纸鹤,放在手心里给白璟展示,“真正告诉我这个消息的,是我在阿菲庆功宴上,留在她身上的纸鹤。”
“又是御物之术?”白璟看着那只扁平的纸鹤,皱着眉头,“我为什么完全没察觉到?”
“纸鹤躲在她的口袋里,而且我只在上面附加了比重很少的幻术,你察觉不到也很正常。”周悬说,“能迷惑其他人的东西,对你反而会起副作用,不是吗?”
“行啊你,搞针对是不是?”白璟做了个虚空挖、弹鼻屎动作,以恶心周悬。
“我的本意不是这个。”周悬解释道,“最开始我只是想确认一下,她……我是说苏墨,到底能不能看见我的纸鹤。”
“结果呢?”
“按理来说,只是这种程度的幻术,灵力稍强一些的人,应该都是能看到的。”周悬说,“但是她完全没有注意到。”
“这代表?”
“她是个普通人,毫无疑问。”周悬沉默了一下,“只是这个结果,这跟我此前的判断并不一致,所以我才决定让纸鹤跟上她……”
“两位先生,这是你们之前选择的饮品~”空姐推着餐车来到周悬身旁,把他要的柳橙汁和白璟的黑咖啡递给他们。
“谢谢。”白璟冲空姐礼貌地笑了一下,在目送她转身对珠泪说“小姐您好,这是您要的可乐和坚果零食~”后,才压低声音问,“你觉得她不该是个普通人,是吧?”
“我的直觉告诉我,她是妖怪。”周悬诚实地说,“但我的眼睛告诉我,她是人类。”
“比起你的眼睛,你更相信你的直觉。”白璟打了个响指,“很偶像剧的开展方式。”
“她是阿菲经纪人的外甥女,父母也确实都是人类,按理说我确实不该有这种怀疑。”周悬把手按在白璟的手背上,“但这无法解释,为什么我会在她的眉心处,看到跟你现出原形时一样的暗红色印记。”
“喂喂!这是干嘛,男男有别啊!”白璟一掌打飞他的手。
“在阿菲的演唱会上,我出于礼貌,曾跟她握过一次手。那道痕迹,就是在那时出现的。”周悬看着白璟空荡荡的眉心处,“但我们不是第一天认识,我很确定,跟我接触,不会让你出现那种反应。”
“同理,还有珠泪。”周悬继续说,“哪怕她的道行很浅,也不至于和我有身体接触的时候,就会现原形、或者导致眼泪不再变成珍珠。”
“大哥,就算你是天师,只是握个手就想能让妖怪现原形,也太夸张了吧?”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周悬点头,“所以,我不否认‘苏墨是个人类’这一点,但我也同样肯定,那个印记一定跟妖怪有关。”
“你不会是觉得……那个印记是我弄上去的吧?”
“在你之前的女朋友们身上,我没有见过类似的东西。无论是那个来我摊上的小姑娘,还是来我家兴师问罪的女妖怪。”周悬犹豫了一下,“我也不觉得你有这种癖好……你应该没有吧?”
“你疯了吗?我当然没有!”
“那就好。”周悬松了一口气,又指了指手上的纸鹤,“纸鹤上出现了‘抹除记忆’法术的痕迹,也就是说,昨晚你确实见到了苏墨,并且在离开时抹掉了她的记忆,我有说错吗?”
“等等,暂停一下。”白璟看着他,“你既然有这么多问题,为什么不在昨晚麻将散场的时候问我?难道是怕我拒绝回答直接跑路?”
“昨晚打完麻将都三点多了,阿菲还约定了今天中午一起玩游戏,如果那个时候问你,我担心我们聊太久,没时间睡觉。”周悬说,“所以我觉得那个不是个提问的好时机。”
“不愧是周道长,问八卦都这么有理有据。”白璟无语地摇了摇头,“是,我承认,我昨晚是见了她一面,顺便在走人的时候抹掉了她的记忆。但我保证我没做什么,只是跟她喝了两杯酒而已……不对,这是你该担心的问题吗?”
“如果你是那种对女人做了什么,还会特意消除掉她记忆的人的话,此前也就不会得罪我和阿菲的同学了。这一点我没什么可担心的。”周悬看着他的眼睛,“我想知道的是,那个印记到底代表着什么……”
“你直接问,‘为什么九尾狐一族的印记,会出现在苏墨身上’不就好了?”
“我没见过除你之外的九尾狐。”周悬严谨地说,“所以我不能确定,那个印记百分之百就跟九尾狐有关,或许就像是人类身上的胎记一样,本身不含有特殊的意义。”
白璟失笑:“那你还问什么,你这都快逻辑自洽了吧?”
“就像我之前说的,这个观点无法解释,为什么身为人类的苏墨身上,会出现和妖怪有关的印记。”周悬顿了顿,“老实说,我心里其实是有一个猜测的,但不是很有把握。”
“话都到这儿了,你说说看咯。”白璟说,“要是猜对了,我就请你吃顿饭……”
“苏墨的前世,是九尾狐。”他的话还没说完,周悬就把自己的猜测抛了出来。
“……为什么一定是九尾狐?”
“因为你对她很感兴趣,而且还是在苏墨根本不认识你的前提下。再加上你们相同的印记,除了是曾经的同族以外,我想不到别的理由。”周悬看着白璟的反应,点了点头,“看来我猜对了。”
“佩服。”白璟对他拱拱手,“这次真是五体投地了,周道长。”
“所以那真是九尾狐的特征之一?”周悬问。
“不,不是。”白璟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那是一种诅咒,只会发生在个别九尾狐身上的诅咒。”
……
“也就是说,曾经的苏墨,就是因为那种诅咒,才会在进入轮回后以人类的身份返生,并且再也无法重新投入妖胎,且每一世的寿命无法超过五十年。”听完白璟的简要叙述,周道长做出了更加简要的总结,“如果你不幸身亡,同样的事情也会发生在你的身上。”
“呸呸呸,这种倒霉的事你就不需要拿我举例子了。”白璟喝了一口咖啡,“虽然这是事实。”
“关于这一点,我其实有个疑问。”周悬说,“九尾狐家族的历任族长中,有出现过被诅咒的个体吗?”
“没有。”
“为什么?”周悬问,“妖怪们普遍认可‘强者为尊’的逻辑吧?既然被诅咒的个体拥有更强大的力量,那么理应坐上高位不是吗?这是利益相关的问题,跟死后会如何根本没有关系。”
“如果‘被诅咒’这件事真有这么简单,那也就配不上‘诅咒’二字了。”白璟摇头,“被诅咒的代价远不仅于此,只是我没说而已。”
“那你说吧。”周悬认真地看着他。
“……一般人听到我这么说,下意识的反应,不该是‘这事儿里头肯定有点什么难言之隐’吗?”白璟茫然地看着他。
“是吗?”周悬恍然大悟,“那你还是别说了。”
“算了算了,你这么一说,我不讲,反倒显得我故弄玄虚了。”白璟觉得跟周悬这种脑回路和高速公路一样笔直的家伙绕圈子,实在是没什么意思,“那种诅咒会带来的另一个副作用是,被诅咒者,每隔五十年,就会变成人类。”
“变成……人类?”周悬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白璟耐心地说,“那种诅咒,会在九尾狐年满一百岁的当天出现,那一天,被诅咒者会失去妖怪的肉体、原型,变成彻头彻尾的人类,持续二十四个小时。”
“一百岁……以九尾狐的寿命而言,还是孩子吧?”周悬问,“万一诅咒出现在没学会化形的九尾狐身上,会怎样?”
“这是不可能的,因为被诅咒的个体,各个都是族中年轻一辈的佼佼者。比如我,四十岁的时候我就掌握了化形的法术,而其他同伴基本要到六十岁,才能勉强变成那种长尾巴的人类。”白璟说。
“所以,‘诅咒会让九尾狐变强’其实是个不太准确的说法,在我看来,那是一种只针对天才们的诅咒——并不是因为被诅咒会变强,而是强者才会被诅咒。”
“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多吗?”
“人间界应该不多,这里本来就不是我们活动的地方。”白璟说,“但青丘之国就不一样了,在那里,九尾狐的大小家族几乎在各处都有分布,这种事禁不起查,有心之人多少能看出些端倪。”
“会对关心这种事的,要么是亲密的朋友,要么就是……”
“仇人。”白璟点头,“五十年一度,一次只有二十四小时,听起来也不算什么对吧?可如果有人愿意花几百年的时间,去专门等待那一天的到来呢?”
“妖怪的寿命比人漫长,相应的,他们对‘复仇’这件事的执着,也远胜过人类。”周悬想起了清秋在医院里曾说过的话。
“人类是很脆弱的生物,说是‘碰一下就死’也不为过。”白璟平静地说,“身为大族的一员,哪怕你再怎么一心向善,也会在无意中得罪一些妖怪,有些甚至是父辈、祖辈时留下的仇怨。到了诅咒应验的那一天,再怎么小心翼翼、有再多同族愿意保护你,可遇到那些就想着跟你‘一命换一命’的家伙,你又有几分胜算能挺过去呢?”
“你指的那种‘人类’,跟苏墨……”
“没有任何修行的天赋,灵力水平甚至在普通人以下,想要成为像你这样的‘天师’完全是空谈。”白璟说,“这就是苏墨的现状,也是被诅咒者每隔五十年就会发作一次的‘病症’。对于习惯了使用妖术、拥有强大肉体的妖怪来说,那种感觉就跟断掉了手脚差不多,完全是任人宰割。”
“五十年的岁月,哪怕对于黄六郎那样的妖怪而言也不算什么。”白璟有些自嘲地笑笑,“试问,有谁敢拍板,让这种随时可能死掉的家伙成为一族的领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