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最后的那个问题,清秋并没有和师弟说实话。本文搜:看书屋 免费阅读
其实她现在的状态,并没有那么好。
事情,还要从两周前说起。
两周前,她代表师傅离开师门,去给住在几百里外的忘机道长祝寿。
对于这样的委派,清秋已经习惯了。
最近这几十年里,她经常被委派类似的任务,不是去给师傅的这个朋友祝寿,就是去那个朋友家里取东西、送东西——她很清楚,观里并不缺做这些杂事的人,师傅只是担心她在观里呆着无聊,才故意让她去外面多走动走动。
她也知道,自己观里的那些徒子徒孙们,虽然是对自己抱有恭敬不假,但他们私下闲聊的时候,肯定也是有聊过关于“师伯近些年里,在外游历的时间远胜过待在道观里清修的日子,以她的道行,说不好是动了离开师门,在外面开宗立派的心思”的话题。
或许就像他们所议论的那样,以自己如今的道行,在外面另起炉灶,开宗立派当个掌门人完全是绰绰有余。
只不过,清秋从来没有把类似的流言蜚语放在心上。
原因很简单:她对成为某个门派的掌门人毫无兴趣,也从来没有动过离开师门的心思。
师傅也正是了解她这样的性格,才反而希望她能多出去走走看看。
总之,这些年里在师傅一次又一次的“徒儿,帮我去xx道长那儿取个东西”、“为师今天才想起来,上周原来是建善xx住持的八十岁生日,你快些动身,帮我把这只木鱼送给他……什么?理由?……嗯,那就说观里着火,日历被烧了吧!”的拜托下,清秋渐渐也有了心得。
她总是提前好几日出发,在路上悠闲地走走停停,有时还会特地绕个远路,也不用御空的法术,权当自己是在云游四方,增长见识。
而这次的旅程,也跟此前大差不差。
她一路上途径了不少地方,做了不少事情。
在一座不富裕的村庄里,她给一个身患痢疾的孩子看了病、开了些药;
在一座矿脉边上的小镇,她尝了一个当地特色的萝卜丝饼,喝了一碗黑豆豆浆。
在抵达目的地后,她见到了不少人,例如师傅的朋友忘机道长,以及其他和她一样,前来为忘机道长祝寿的其他门派的道士们。
有些她认识,有些她不认识。
截止目前,这一切都很正常。
直到,清秋在今早返回师门以后,开始回顾这趟旅行的收获时,她忽然发现,自己好像忘记了一些事情。
比如,现在的清秋只记得,那个生病的孩子家里房子的一角漏着雨,要拿水盆接着,却无法回忆起那个孩子的相貌;
她记得忘机道长把那几盒绿豆糕交给她的时候,明明是说了不少吹嘘的话,可现在若是要复述回忆道长具体说了些什么,她却是一句也想不起来。
那些沿途的山山水水也是。
在清秋的印象中,她明明曾在某个晴朗的下午,进入了一座深谷,参观一条当地人口口相传,已有千年历史的瀑布。可此时此刻,当她闭上眼睛,试着回想起那个片段的时候,却发现记忆中的阳光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铺天盖地的浓雾。
在那场雾里,她只能听见轰鸣的水声,却怎么都无法看清那条瀑布的本相。
那些雾气,就这样无孔不入地渗透进了她的记忆中,模糊了这次旅程中,很多本该被记住的部分。
而在回到师门后,也不知是不是大脑为了填补上记忆中那些空白的部分,她的脑海里,经常会时不时地、毫无预兆地蹦出一些莫名其妙的念头和想法。
从先前的“季澜”、刚才的“鲨鱼夹”,再到下午她亲口提出的那个邀请——其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当时到底为什么要邀请那个,自称“与师傅有旧”的年轻男人,加入她明天的行程。
或许是因为他口中的师傅,恰巧和自己脑海中曾蹦出的那个,名叫“季澜”的女孩撞了名字?
也可能是因为她头脑一热地认为,这个人好像是可以信任的?
哪怕这只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哪怕清风刚才还近乎明示般地提醒了了自己,这位远道而来、掌握着他们这一门独有的“点石成金术”的客人,可能有问题?
清秋不知道正确答案是什么,只是清楚这不是正常现象。她也怀疑过,自己的身体、或者神志是不是出现了问题。
她不是没有尝试挣扎过。
可每当疑心加剧的时候,她的心里头好像就会及时地冒出一个声音,反复提醒着她“师傅还在这里,师弟还在这里,师门永远是安全的。所以不需要深究,就这么继续下去吧,会没事的”。
正是这种状态,导致了她根本无法断定,一直在阻碍她回想起那些事的、阻止她怀疑某人的,究竟是某种未知的力量、术式,还是她为此而感到抗拒的“心”。
现在的她只会在某个宁静
的时刻忽然觉得,自己好像还在那场看不清前方的浓雾里,低头独行着。
“去睡一觉吧,一觉醒来就好了。”
清秋望着那轮皎洁的明月,心里不受控制地又一次,冒出了像是这样平和的念头。
宁静的夜色中,清秋转身,轻轻推开了自己厢房的门,走了进去。
“就这样吧,这样就好了。
我是云华观的清秋。”
永远都是。”
她默默地想着。
又一次。
……
“你连师傅独门的‘点石成金’都能学会,却不会用更简单的轻身术啊。”
清风道长倚在一棵树边,单手掐诀,一边给周悬的身上补了一个能够使人脚步轻盈的“轻身术”,一边吐槽道:“看来你那不愿透露身份的师傅,对‘打好基础’这件事不是很看重。”
他们正在下山的途中,山里的古道难走,轻身术能大大减少他们的体力消耗——这么说起来,从某种角度来看,在对“法术的依赖”上,其实天师和妖怪们都差不太多。
这世上任何一个能够熟练运用法术的种族,大概都不可能光靠两条腿老老实实地爬山。
“惭愧惭愧,以前不懂事儿,法术都是挑着学的,结果现在‘术到用时方恨少’了。”
周悬表面陪笑,心里却无奈地想着,“我怎么可能不会轻身术,这不是你师傅不让我随便用法术么?”。
应该说他的无奈是有道理的,毕竟之前他之所以会给清风道长露了一手点石成金,一是因为当时对着画中世界的了解还不充分,多少有点“不知者无畏”;二则是在当时那种“剑拔弩张”的气氛下,他再不表明身份的话,清风道长估计就得和他们仨在道观门口打起来了。
而现在的情况不同,在天算道长明确提醒过,他们这些画外的人乱用法术容易引起这里的秩序崩坏的前提下,周悬为了不给亲爱的祖师爷找麻烦、为了不出去之后发现外面的世界已经过了两百年,就只能选择装傻充愣,打死不用法术,纯靠几位道长“接济”了。
“我们回来啦!”清云小道长背着一个竹筐,从一旁的山林钻了出来。
头戴斗笠、手腕上挎着竹篮的清秋就跟在他的身后,一手虚抓着他的竹筐,提防他不小心摔个狗吃屎。
“久等了。”清秋对着周悬笑了笑。
观里的存药不多了,所以清秋便赶着这趟下山,打算顺路采集了一些。
这不,刚才路过的时候她发现了药材,便带着清云摘去了。
“收获如何?”周悬问。
“比想象中多些,还找到了几株菌子。”清秋从篮子里摸出一颗饱满圆润的山菌给他看。
“喔,这么大。”周悬惊讶,心说这原生态的山里就是不得了,随便一颗都有拳头大小。
“中午拿去酒楼切片炒了吃,又多道菜。”清云在一边笑呵呵地搭话道,“我都能想象到,这玩意儿用猪油炒一炒能有多好吃。”
“野山菌好吃归好吃,那也得是吃师兄采的。”清风在一边提醒他,“你可别‘夹带私货’,偷偷把自己采的毒……喂,你兜里怎么圆鼓鼓的,塞的是什么?”
“嘿嘿嘿,当然是我刚采的蘑菇。”清云神秘一笑,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朵五彩斑斓的花蘑菇,展示给他们看,“怎么样?漂亮吧?师姐采药的时候我没事干,从一颗树底下发现的。”
“小道长,这个……应该是有的毒吧?”从小就受过“千万别乱吃野生蘑菇”教育的都市人周悬,看着这比大婶的花裙子还灿烂的蘑菇,谨慎地发表意见。
一旁的清秋见了,直接用摇头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赶紧丢掉!一看就知道有毒!”清风怒斥道,“我都说了多少次了,蘑菇不能乱吃,你这是想毒翻我们仨吗!”
“师兄你别冤枉好人,我又没说这是吃的,我是要拿回去送给师傅!”清云反驳道。
“你把毒蘑菇送给师傅干嘛?”清风莫名其妙。
“他上次不是叫嚷着,自己院里盆景的造景不行,需要点颜色点缀么?”清云得意地说,“依我看,这朵蘑菇花花绿绿的,正适合他那个丑丑的盆栽。”
“……”这话让清风一下回想起了,师傅院里那个胡乱修剪的,一边秃顶一边茂盛的盆栽。
他忽然感觉师弟说的,好像还真有那么点道理。
反正那个盆景都够丑了,不如丑得更有特色些。
“既然是这样,那我就先帮你保管着,等到了道观你再亲手送给师傅,好么?”清秋终归还是不放心他什么都往兜里塞,主动把花花绿绿的蘑菇要了过来。
“可以可以。”清云顺从地把毒蘑菇交给师姐,“到时候以师姐的名义送给师傅也行~”
“我就不贪这功了。”清秋说,“好了,休息也休息过了,咱们就继续下山吧。之后的这段路不好走,清云老实跟在我身边,清风来打头阵,周悬你……”
“我就继续殿后
吧。”周悬主动说。
“好。”清秋点点头,“出发吧。”
于是乎,在大师姐的指挥下,他们一行人继续朝着山下进发,周悬也维持着自己原本的定位,老老实实地跟在他们身后。
今天,是周悬在这画中世界逗留的倒数第二日,也是他们为清秋找回记忆的最后期限。
偏偏,他还莫名其妙受邀成为了云华观“下山行善”小组的编外人员。
所以,按现在目前的情况来看,他此刻的处境不可谓“不太妙”——一边是“倒计时”的紧迫,一边是“情况未知”的旅程,换谁来估计都会觉得压力山大。
不过嘛……至少此时此刻,周悬觉得,自己其实还好。
这还得仰赖昨天,天算道长的那番有些“不自然”的表现。
昨天晚饭的时候,面对周悬三人主动寻求建议的情况,天算道长只是留下了那么一句不痛不痒、听着有点故弄玄虚的“静观其变”——这让他更加确信了,师傅之前的猜测是对的,祖师爷肯定是有什么秘密计划还没告诉他们。
毕竟通过两天的接触下来,他们已经发现了,天算道长骨子里其实是个有点“护短”,以至于有些爱屋及乌倾向的人——从他每次见到周悬这个自己名义上的徒孙,总是亲切地叫他“孩子”,便可见一斑。
就这么一个人,你说他不关心徒儿的状态、不关心徒儿何时能找回记忆,说出来恐怕连鬼都不信。
因此,周悬三人一致认为,现在最好的计划就是“没有计划”,一切事宜坚决服从天算道长的安排,切忌自由发挥。
而天算道长昨天就明确说了,让周悬在跟着自己徒儿们下山的时候,只需要“静观其变”就行。
何为“静观其变”?
当然就是安静地观察,等待事情出现变化的意思。
何为“安静地观察,等待事情出现变化”?
当然就是什么都不干的意思。
何谓“什么都不干?”
当然就是摆烂的意思。
摆烂,恰巧是周悬最擅长的事之一。
所以今天周悬的计划,就是突出一个“少问少看少琢磨”——反正我就跟着你们三位高人,你们让我干嘛我就干嘛。
怀抱着这样的念头,周悬的脚步愈发轻盈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