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悬睁开了双眼。本文搜:吾看书 免费阅读
眼前,是一片看不见尽头的浓雾。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攥紧,再松开。
肌肉的传来反馈很真实。
哪怕心中的本能和过去的经验无一不在提醒他,他正在经历一场梦境。
一场久违的清醒梦。
“我刚才……睡着了么?”他像是这样的想着。
他一边望着大雾,一边试着回忆自己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大约在几个小时以前,为了催熟人心果,他和白璟、狻猊一起抵达了步行街的时空酒吧。
因为酒吧中的“情欲”过于充沛,以至于人心果的生长进度喜人,大约过了两三个小时,就完全进入了“含苞待放”的状态,依五公子的估算,恐怕在天亮散场以前,这朵花就可以顺利绽放,结出他们需要的果实。
那几个小时里,他们并没有做什么,就只是等待人心果汲取它需要的养分、静待花开而已。
直到四点左右,五公子大概是困了,一连打了好几个哈欠,连带着一旁的自己也被传染了瞌睡,于是就这么……
睡着了?
而结合之前,他在睡梦中数度因为和稚的梦境产生共鸣,以至于进入了稚梦中的先例。
也就是说……
他这次进入的是同为龙众的,龙五公子狻猊的梦?
可这是究竟是怎么做到的?为什么他又一次和龙众的梦产生了共鸣?
难道是他周悬是“对龙特攻”的万能钥匙,生来就拥有攻克龙众们梦境的能力?
又或者,稚当时的猜测是正确的?他体内那一部分来自妖怪的力量、他所继承了血统的那位“妖怪先祖”,其实就是一条龙来的?所以才导致他会和龙众们如此“投缘”,夜夜游离于他们的梦境之中?
不……现在的重点好像不是琢磨这件事……
当时在稚的梦中,他分别看到了龙众们“双生莲”的种植地点、稚在青丘之国和白璟相斗的场景,以及那位稚与他打算报恩的那位“山神”的往事。
可以说,这些都是稚藏在的心底,不为人所知的“密事”,如果不是那次稚有求于他们,恐怕他在第一次进入稚梦中的时候,就已经因为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而被杀了。
而现在,如果他进入的,确实是那位曾经十界闻名的龙五公子的梦境的话,那么他即将看到的,岂不是很有可能会是更加不得了,看一眼会‘死’的记忆么?
或许现阶段比起继续探索,赶紧想个办法脱身,可能要更有意义一些……
然而,就在周悬在原地踌躇不前,纠结到底是小命重要还是好奇心重要的时候,这片天地间忽然刮起了一阵微风,把雾气一下吹散了许多,就好像是在提醒他“抓紧时间入场”似的。
周悬看着身前逐渐浮现出来的那条不知通往何处的青石板路,终于迈开了步子。
还没走出去多远,他就看见了一间门窗紧闭,不断传来隐约的人声屋子,似乎是有人在里面讨论着什么。
周悬在一番考虑后,并没有直接推门进屋,而是像电视剧里的贼一样,用手小心翼翼地捅破了窗户纸,朝里望去。
这是一间装修得十分雅静的禅房,里面的三只蒲团上,分别坐着披着一身嵌满美玉宝石的青绦玉色袈裟的年轻和尚、肩披一件锦斓袈裟的凶兽,以及只是穿了一套素净僧衣的老僧。
毫无疑问,那凶兽和老僧对应着的就是狻猊和金蝉子……看来,这里确实是五公子梦境无误。
那年轻和尚周悬没有见过,于是便多看了他几眼。
结果却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那年轻僧人虽然身披一件连周悬都能看出价值连城的袈裟,可他本人的样子,却是面色惨白,眼眶深陷,颧骨突出,枯瘦得像是一具被裹着袈裟的骷髅,显得毫无生气。
他快速捻动着手中的那串佛珠,苍白的嘴唇一张一合,发出轻微的声响。
周悬仔细听了半天,才勉强听清他口中呢喃着的是什么。
“阿弥陀佛……人我是须弥,邪心是海水,烦恼是波浪,毒害是恶龙,虚妄是鬼神,尘劳是鱼鳖,贪嗔是地狱,愚痴是畜生……”年轻和尚双目紧闭,搭配上枯瘦的身形,整个人就像是着了魔似的,一遍又一遍念诵着这样的内容。
僧人对面的金蝉子一直保持着打坐的姿态,也没有阻止他的意思,就只是这么默默地看着他。
“别再念了,小和尚。”又念了不知道几分钟,一边的狻猊终于是有点忍不住了,没好气地对他喊道,“我的耳朵要起茧了。”
枯瘦的和尚抬头看了狻猊一眼,很快又闭上了眼睛,减小了分贝,换了一段经文念。
“阿弥陀佛……为世人有八万四千尘劳。若无尘劳,智慧常现,不离自性。悟此法者,即是无念、无忆、无著,不起诳妄,用自真如性,以智慧观照;于一切法不取不
舍,即是见性成佛道……”
“啧。”狻猊见劝阻无效,终于是懒得看他,低声念叨了一句“疯子”,便蜷起了身子,合上耳朵,自顾自地闭目养起了神。
“阿弥陀佛。”一直保持沉默金蝉子在这一刻双手合十,主动出声打断了年轻和尚的诵经,“凡所有相,皆是虚妄。一切相都缘起于不实在,如水中月不可捞摸。看来小师傅,这是着相了。”
“阿弥陀佛……”年轻和尚看了金蝉子一眼,也不回答,又一次低头念起了经,“一切处所,一切时中,念念不愚,常行智慧,即是般若行。一念愚,即般若绝;一念智,即般若生……”
“阿弥陀佛。”金蝉子见状也不生气,只是笑了笑,“小师傅虽然在诵经,可依照贫僧所见,小师傅的心里却没有经,有的只是‘痴心’啊。”
此话一出口,年轻和尚明显愣了愣。
他用那双因为虚弱而缺乏神采的双目,看着面带微笑的金蝉子,过了一会儿才轻声道:“阿弥陀佛。如禅师所言,贫僧的心如今已被邪祟侵蚀,此生佛缘已尽。事已至此,也只能是多诵读些经文,祈求来世可得佛祖原谅,满足贫僧的这一缕痴念。”
“小师傅可以再说一次你的愿望么?”金蝉子问。
“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身如琉璃,内外明澈,净无瑕秽。”年轻僧人低声道,“贫僧愿以此世承受苦难,换来世一颗无瑕琉璃心,行菩萨道,普度众生,以报佛恩。”
“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离世觅菩提,恰如寻兔角。”金蝉子似笑非笑地说,“小师傅为什么会觉得,放弃此生,转投人胎,便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呢?今生今世做不到的事,为什么等到来生就能做到?这难道不是在自欺欺人么?”
年轻僧人闻言,也不反驳,只是紧咬嘴唇,一言不发。
“阿弥陀佛,世人皆有佛缘,或多或少。无论是否有一颗痴心,本属于你的佛缘都不会散尽。”金蝉子平静地说,“只是你还太年轻,还没有经历过俗世种种,红尘百色。你不懂什么是‘空‘,自然也不会懂什么是‘佛’。”
“只是因你的痴心,导致如今心魔缠身,劫难先至。但这并非你的错,只是命数而已。”金蝉子劝慰道,“渡过此劫,你便能如愿以偿地明白何为‘空’,何为‘佛’,日后继续修心,终有一日能成为你梦想中的,如你师傅那般世人皆知、皆赞、皆信的得道高僧。”
两道血痕从年轻僧人的嘴角渗出,可他却仍是不语,似乎是听不进金蝉子的劝告。
“阿弥陀佛,看来小师傅这是意已决了。”金蝉子轻声说,“既然如此,贫僧便给小师傅一个选择。”
“贫僧若说,无需等到来世,也无需得到佛祖的原谅,贫僧现在就能赠予小师傅一颗无瑕琉璃心,小师傅可愿意接受?”
“禅师……此话当真?”年轻僧人缓缓抬起头。
“出家人不打诳语,贫僧向来言出必行。”金蝉子道,“只是,这琉璃心虽然无瑕、澄澈,却并非永恒之物,历经几番轮回,终有一日会迎来它的极限。因此届时贫僧还要取回它,还小师傅一颗人心。”
“以及。”金蝉子看着年轻僧人那双重新泛起了希望的双眸,淡淡地说,“万法皆空,因果不空,贫僧赠予小师傅一颗琉璃心,这便算是种下了因果。此后,直到琉璃心破损以前,哪怕小师傅后悔也无济于事——你我再见之日,只可能贫僧取回琉璃,还你一颗人心之时。”
“若禅师能实现贫僧的痴愿,贫僧没有理由后悔。”年轻僧人撑起那具枯瘦的身体,坚定地说。
“哪怕到了那个时候,小师傅依然要重新面临如今的劫难,渡不过,便永远无法参透什么是佛?”金蝉子问。
“贫僧,绝不后悔。”年轻僧人一字一顿地回答。
“阿弥陀佛,贫僧明白了。”金蝉子转头,看向一旁蜷起身子的狻猊,唤道,“净尘。”
“徒儿不理解,师傅。”一直在装睡的狻猊睁开眼睛,无语道,“这和尚满心的痴心妄想,早就犯戒了。师傅竟然还顺着他的意思来,真是荒唐。”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出家人本就该以慈悲为怀。”金蝉子伸手,从狻猊的袈裟上取下了一颗澄澈的琉璃,“小师傅如今心魔缠身,为师若是不救,他多半是撑不过此劫。”
“这世上痴心的人多了去了,师傅怎么救得完?”狻猊没好气地说,“再者说,重塑人心的难度,可是和起死回生没什么区别。届时等到琉璃破损,师傅要去哪里找一颗人心给他?说到不做到,师傅是想犯口孽不成?咱们总不能真去找佛祖帮忙吧。”
“阿弥陀佛,以后的事,终会有办法。”
“那就随师傅心意吧。”狻猊见劝不动,也懒得说了,老老实实地退到房间的一角,继续睡觉。
看到这里,周悬已经大概明白怎么一回事儿了。
金蝉子说过,虚静曾经的愿望是能够更虔诚、专心的礼佛,有朝一日成为世人皆知、皆赞、皆信的“得道高僧”,正因此,金蝉子才
会替他换上那颗无瑕琉璃心;而五公子则更直接的表示,过去的虚静,就是个想成为高僧想疯了的“疯子”,不值得同情。
所以眼前这个穿着华美袈裟,却形如枯槁,状态怎么看怎么有些“魔怔”的年轻僧人,应该就是那一世的虚静没错了。
看来这场梦境此时显现的,是来自狻猊回忆。
万幸,不是什么看了就要死的内容。
“小师傅做好准备了么?”金蝉子左手托着琉璃,走到了那年轻僧人的面前。
“阿弥陀佛,贫僧准备好了。”年轻僧人双手合十,虔诚地说,“多谢禅师成全。”
“小师傅,可以再重复一次,你的愿望么?”金蝉子问。
“当然。”年轻僧人诚恳地说,“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身如琉璃,内外明澈,净无瑕……”
僧人的话音未落,一阵血肉被撕裂的动静响起。
他低下头,看向那只瞬间插入他胸膛的手。
他抬起头,对上了金蝉子平静的脸,那对原本淡棕色的眼眸中,不知何时泛起了一阵淡淡的金色。
下一刻,大量的鲜血从僧人胸前的伤口中飞溅出来,连同那一颗被金蝉子握在手中,却仍然在有力跳动着的心脏一起。
可僧人却像是没有知觉一般,目光仍然紧盯着金蝉子双眼——在僧人看来,那双眼睛明明在与他对视他,却没有笑意,没有温和,也没有关心。
他的眼中似乎是空的,那里什么都没有。
“如小师傅所愿。”金蝉子五指合拢,捏碎了那颗鲜活的心脏,血肉从他的指缝间,缓缓地渗了出来,“贫僧这就为你,换上一颗澄澈无瑕的琉璃心。”
说话间,金蝉子手持琉璃的左手,再一次探入了僧人的胸口。
在那扇贝鲜血溅满的窗外,周悬叹了口气,不想再继续看下去了。
“我说的没错吧?周施主。”就在这时,他的身后忽然响起了一道听起来有些沉闷的声音,“那家伙就是个着了魔的疯子,为了成为高僧,连自己的心都可以出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