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您是为了治好虚静禅师的病症才来到安平的话……”周悬反应了过来,“也就是说,虚静糟糕的身体状况,其实与他目前表现出来的……言行举止有关?”
周悬一下有点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件事——总不能说一个人“有佛缘”、“人品好”,是因为他有“心脏病”吧?
“可以这么说。本文搜:狐恋文学 免费阅读”金蝉子点头。
“类似于长得太帅的代价,是容易遭雷劈么?”白璟在旁边插嘴道。
“那么依禅师所见,虚静禅师身体还能支撑多久?”周悬直接无视了白璟的“贱人贱语”。
“已经油尽灯枯,恐怕撑不过这个月。”金蝉子说。
“这是他的命数?”
“比起命数,更像是劫难。”金蝉子平静道,“是他曾经未能渡过的劫,很久很久以前。”
“又是前世今生么……”周悬下意识地瞄了白璟一眼。
他倒是神色如常,时不时地偷瞄两眼狻猊身披着那件袈裟,似乎是在盘算这玩意儿是不是真货——上次他参加季澜葬礼的时候,就从珠泪那儿得了一件“自制袈裟”来着。
“眼见为实,周施主看过了。就明白了。”金蝉子淡淡地说,“徒儿,把香炉再燃起来吧。”
狻猊得令,扭头对着那只紫檀香炉“哈”出了一口气。
不多时,重新点燃的香炉中便飘散出了一阵缭绕的雾气。
金蝉子随即闭眼,托掌,结出了一个在周悬看来有些古怪的法印。
随着他的动作,那些雾气缓缓聚拢在一起,最终化成了一颗“眼球”的形状,悬浮在金蝉子的身侧。
“这法术看着怎么一股邪性呢。”白璟饶有兴趣地观察着那只眼睛,“这看起来可不像是正经和尚的手段,你哪儿学来的,和尚。”
“和‘他心通’一样,这是来自密宗的法术。”狻猊蹲在香炉旁,用“欣赏”的目光看着那些缭绕的烟雾,解说道,“算是‘天眼通’的一种变体。”
说话间,这那颗由雾气化成的眼珠子,朝着案几一侧投射出了除了一道具象化的“视线”。
一个低头抄写着经文、口中喃喃自语着什么的“人影”,在桌边显现。
正是穿着那身朴素僧衣的虚静和尚。
“原来如此,类似于投影法术么。”白璟观察着那个有些缺乏色彩的人形,“能不能再来个音响?听听他在念叨什么。”
金蝉子闻言,又掐出了一个法印。
那团雾气再次翻涌,一只耳垂明显的大耳朵凝结成型,漂浮在那颗眼珠子旁边。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祗树给孤独园,与大比丘众,千二百五十人俱。”静室之内,随即响起一阵诵读佛经的声音,“尔时世尊,食时著衣持钵,入舍卫大城乞食……”
“他的病症才刚刚发作,比起抄写经文,更应该静养才对。”周悬看着那道人影,在心中暗道,“难道这就是他的‘欲望’么?”
“有意思,这次是天耳通了。”白璟饶有兴趣地说,“要不要再用你的他心通听听,这家伙的心里在想什么。”
“他手里在抄写佛经,口中在诵读佛经,心里所想的自然也是佛经。”金蝉子睁开双目,那对原本淡棕色的眼眸中,不知何时泛起了一阵淡淡的金色。
“他正在抄的是金刚经吧?”白璟问,“可以他的天赋,不是应该早就倒背如流了么?还是说现在记忆力衰退……”
“抄写佛经,可以加深对经文的理解,这本身就是修行的一种方式。”金蝉子看了他一眼,“不过你居然知道这是金刚经,还真是难得。”
“阿弥陀佛,我以前有个女朋友很信这个,我就给了她在网上买了一套‘得道高僧’亲笔签名的经书。”白璟装模作样地双手合十道,“她把佛经摆在床头柜上,我随手翻过几次……”
“阿弥陀佛,你且当贫僧不曾问过此事。”金蝉子摇了摇头,不再理会这只随时随地都在“犯戒”的狐狸,对着桌边的人影又掐出了一个手诀。
一阵雾气飘过,虚静和尚的僧袍、皮肤、血肉、骨骼渐渐淡化,他的形体变成一道虚幻的影子,唯一剩下的,只有胸腔内那颗,正在跳动着的鲜红的心脏。
或许是因为正在专心抄写经文的缘故,那颗心脏的跳动速度几乎到了“缓慢”的程度,频率远远低于健康人类的心跳。
而也不知道是不是先入为主而引起的错觉,周悬在凝视这颗心脏的时候,总觉得自己它的表面上,看到了一道又一道如蛛网般裂开的“伤痕”。
金蝉子伸出手,在那心脏的表面拂过。
那颗心脏仍保持着跳动,可上面的血色却渐渐淡去,最终变成了一颗泛着隐隐光华,如宝石般晶莹剔透的,美丽的“心”。
然而,这颗心上此时却布满了触目惊心、层层龟裂开来裂痕,影响了它本该拥有的华美,此刻明明在缓慢的收缩、跳动着,却又让人觉得摇摇欲坠。
周悬眯着眼睛,在这颗心破碎的表面上,他看到了无数个正低着头,提笔抄写经文的虚静禅师。
他们就像是被一面破碎的镜子所映照,在一片又一片的碎片中,不被尘世所扰,专注地做着自己的事。
“这就是虚静禅师的心么?”周悬低声问,“他的心,不是像我们一样由血肉构成,而是一颗琉璃?”
“没错,虚静的心,是一颗澄澈的、纯洁无瑕的琉璃心。”金蝉子道了一句“阿弥陀佛”,“这就是他能够比他人更加虔诚、专注礼佛的原因。”
“因为琉璃是你们佛家的‘七宝’?”白璟嘴上问,眼睛却在盯着狻猊背上的那件锦斓袈裟。
佛家七宝,分别是金、银、珊瑚、砗磲、赤珠、玛瑙和琉璃。
白璟在那件袈裟上已经找到了其他六种饰物,却偏偏少了这最后一件,对应着佛门七宝的“琉璃”。
“琉璃虽为我佛家七宝,却不见得就一定能为人带来佛缘。”金蝉子看了一眼白璟手腕上的玫瑰金表,和脖子上挂着的那副银质十字架项链,“真正的原因是,琉璃是死物,拥有琉璃心的人生来注定缺乏欲望,比起芸芸众生更快明白什么是‘空’。”
“而拥有一颗空心的人,也自然会比他人更快参透什么是‘佛’。”金蝉子说,“就像周施主刚才说的那样,很早就开始学习佛法的虚静,一直以来都把佛经中的教诲视为自己为人处世的‘准则’。当一个人像是‘佛’一样活着,那么会得到信众们的簇拥,也是理所应当的事吧?”
“你的意思是,因为这颗琉璃心的缘故,他虽然缺少欲望,却也比其他人更容易身陷、沉迷于‘修佛’这件事?”白璟明白了。
“可以这么理解。”金蝉子点头,“虽然在贫僧看来,修佛不该是一件引人‘沉迷’的东西就是了。”
“可是为什么,虚静的心不是‘人心’,而是一颗琉璃呢?”周悬问。
“在过去,虚静也有过人心,至于这颗琉璃,则贫僧作为那颗人心的替代品,送入虚静体内的。”
“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那时虚静曾向贫僧许下愿望,希望自己能够更加虔诚、专心的礼佛,有朝一日成为世人皆知、皆赞、皆信的‘得道高僧’。于是,贫僧就用这颗琉璃,替换掉了他原本的人心。”金蝉子淡淡地说,“自那时起,这颗琉璃化作的心便一直伴随着虚静,哪怕经历了轮回转世,也依然存在于他的体内,如今,已有十二世了。这正应了我佛家的十二因缘,即从“无明”到“老死”这十二环节——许是巧合,许是应命。”
“而两位也看到了,在历经了十二世的轮回过后,这颗琉璃已经来到了它的极限,濒临破碎。这就是虚静病症的由来。”金蝉子看着那颗跳动的琉璃心,“在这颗琉璃彻底毁灭之际,便是他的殒命之时。而以琉璃心目前的状况来看,恐怕此前一个月的期限,还是说多了些。”
“那么禅师此行来到安平,其实是为了替虚静禅师修补这颗濒临破碎的琉璃心?”
“不,且不论这颗琉璃是否可以被修复,以琉璃代替人心的举措本就是逆天而行,如果这颗心继续留在虚静的体内,天道的反噬也迟早引来劫数,将他送入修罗地狱——就像琉璃的寿命一样,这十二世,其实也是这颗琉璃心与虚静之间缘分的极限。”金蝉子说,“所以,贫僧想要救下他,断绝后患,就必须为他重塑一颗‘人心’”
“重塑脏器的难度,可比为人治病要难上几百倍,跟起死回生没什么区别啊。”白璟提醒道,“你应该没有这种道行吧?还是说你把佛祖请来了?”
“贫僧确实没有这种能耐,也不曾请来佛祖,但贫僧有自己的办法。”金蝉子看着蹲坐在他身后,专注地看着那缭绕雾气的徒儿,“净尘。”
“在,师傅。”狻猊转过大脑袋,看来他还是有在听他们说话的,“是要让两位施主看看那宝贝么?”
“嗯。”
于是乎,一朵盛开着的血红色的莲花,从狻猊的袈裟底下缓缓飘了出来。
周悬瞧见那朵莲瓣间泛着猩红色的血莲时,表情不由自主地微变了一下——因为这位龙族五公子表现实在是太过于“正常”,以至于周悬都忘记了他原本的身份。
说来也是,虽然拜了和尚做师傅,哪怕披上了一身袈裟,可龙众身边,又怎么可能会少了这伴生莲呢?
就在周悬想入非非的时候,血莲中心莲蕊的部分,缓缓浮现出一株枝条上不见叶片,顶端挂着花骨朵的“植物”。
花瓣之间泛着的点点金芒,几乎可以预见待到这朵花的绽放之时,会是怎样一副美丽的景象。
“把宝贝藏在五公子这里,你还真是小心谨慎啊。”白璟打量着这株植物,问道,“这是什么东西?菩萨瓷瓶里的花么?”
“只是我多年以前寻来的东西而已。”金蝉子笑了笑,“花开之际,便是结果之时。而那果实,名曰‘人心果’,是这十界之中,最适合用来代替‘人心’的东西。”
“人心么……”
白璟有些意味深长地看了金蝉子一眼,但却没有说什么,只是接着问道,“这就是你的计划?等花开结果之后,就用这东西作为琉璃心的代替品,救虚静一命?”
“是的。”金蝉子说,“当年贫僧取走了虚静的心,如今自然是该还他一颗人心。”
“那这颗心有什么特别的妙用?”
“不,就只是普通的心而已,和他原来的那颗一样。”
“可是……虚静禅师不会一直待在这妙果寺里吧?而且以他身体的情况,真的能等到花开的时候么?”周悬看着这株植物,虽然知道这不是凡物,不能用看待普通植物的经验去看待它,可总觉得它距离“盛放”,好像还有些时日。
“原本是还需要一个月左右的时间,才能顺利开花结果,但这里毕竟是人来人往的寺庙,香客们的‘七情六欲’,会成为辅助它生长的养分。”金蝉子道,“所以依贫僧的估算,大概只需要再等上三至五天,便能顺利开花结果了。”
“我下午听说,虚静禅师会在这里一直待到元宵节。”周悬说,“那看来是来得及……”
就在这时,静室外忽然响起了一阵吵吵嚷嚷的声音。
“走错了医生!虚静的禅房不在那边!”有个人大喊着,听着像是此前那位胖和尚的声音,“跟我走!快!”
突然的动静让房里的众人一愣。
他们不约而同地看向琉璃心,这时才发现,那颗心不知何时开始剧烈的跳动起来,琉璃表面的裂痕也是越来越多,甚至还有晶莹的碎屑掉落下来。
金蝉子的手掌在那颗心上拂过,很快,雾气重新充填齐了虚静的身体。
此时的他,无力地倒伏在案几上,手边墨水和经书打翻了一地,几乎是奄奄一息的状态。
“看来,他的状况比你预估的还要糟糕,和尚。”白璟摸摸下巴,“别是真的等不到花开的时候了。”
一旁同样凝视着那道虚弱人影的金蝉子,眉头微微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