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没扭头看,也知道小花口中的‘高楼,指的是东华商场。
“待会儿买完衣服,带你进商场里逛一逛,怎么样?”
“好耶~”
沈小花长这么大,还从未逛过百货商场呢,听亲哥这样说,心里又激动又紧张。
激动的是...能见到百货商场长啥样了,紧张...害怕里面东西太贵,令亲哥大出血。
青年:“东华商场,是玉城最大的商场了,果蔬、肉类、干货、衣服、首饰、车子、家电等,都有卖的,可热闹了。”
二十多分钟后,三轮车驶到了人民路尾端,一条东西向的土路,与人民路形成一个‘t’字路口。
再往北,是长满野草的过渡带、无水长沟,和连成一大片的麦田。
三轮车向西拐去,驶了一段距离后,停在两株粗壮的槐树中间。
两槐中间系有一条横幅,写着:牛角园成衣批发市场
青年:“小伙,到地方了,下车吧。”
“好。”
沈青领着沈小花下了车,青年拿到1毛5的车费后,往东挪了几米,把车停在路边,并在车尾和车把处,各挂一个‘空车载客’的木牌。
沈青站在路口,环视四周一圈。
槐树旁,停着几辆带兜拖拉机。
推着二八大杠、蹬着三轮、拉着板车的人们,在两树之间进进出出着。
透过六米宽的出入口,能瞧见连排的瓦房,和纵横交错的过道,活似一个村庄。
西边垃圾堆旁,升起阵阵灰烟,附近地面光秃秃的,寻不到一根野草。
想来,是有人清除了野草,并把它们堆到一块焚烧了。
“哥,我想背背篓。”
“喏,给。”
沈青抽出小号背篓,向前一递,沈小花接过后,将其背在了背上。
随即,二人穿过出入口,进入了批发市场。
沈小花一边走,一边观察周围店铺。
她发现市场内的铺面,风格很是统一。
清一色的青砖灰瓦房,一道门+两扇窗,立柱的屋檐,就连屋内的摆设,也大同小异。
靠门处,设有一个柜台,墙上安有竹排,地上摆有长条桌和‘冂’字形铁架,三者皆挂满了衣服。
时值上午8点多,路上、店内都是人。
有的往麻袋内塞衣服,有的跟店主砍价,有的慢悠悠闲逛。
“哥,咱们去哪家店买衣服啊?”
“直走150米,再往东拐个50米,有一家专卖儿童衣服的店铺,店主和我也算是熟人了,去她那买。”
“好。”
兄妹俩向南、再向西,来到林妍经营的店铺旁。
此刻,店门口聚了一堆人,人群中央还传出了担忧和争执声。
“喂,大叔,你没事吧?要不要租辆拖拉机,把你拉去医院?”
“姑娘,咱们无怨无仇,只是衣服单价没谈拢,你...怎能投毒害人呢。”
+冤枉啊,做生意,价钱谈不拢是常有的事。我怎会因为这个去害人?”
“那...那你如何解释,我家男人刚跨出你家门槛,就倒地吐黄水,眼珠往上翻,任凭我怎么叫,意识都清醒不过来?”
若是给这四句话编个号,1、2、3、4。
很容易就能听得出1和3出自同一个人,2和4出自同一个人。
前者,嗓音宛如黄鹂,吐字清晰、清脆,沈青听出是林妍的声音。
后者,嗓音粗哑、洪亮,应当是个四十来岁的妇人。
“小花,你在外面守着,我挤进去看一看。”
“好。”
沈青卸下背篓,肩膀前后摆动,挤到了人群中央。
中央处有三个人,林妍、中年妇女、中年男子。
林妍,额头布有薄汗,明眸皓睐的脸上,满是焦急和担忧。
中年妇女,留着学生头,穿着灰棉袄,短眉圆眼,神情愤怒、担忧。
中年男子,头发乱成鸡窝,皮肤黢黑,蜷缩在地上,脑袋、脖子、后背一抽一抽,往外吐黄水,脑袋旁已经吐出一大滩水渍,气味...像发酵版的黄莲,苦苦的,暗夹一缕刺激性气味。
沈青:“出什么事了?”
林妍看见沈青,如同看见了救星,忙将刚才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适才,夫妻俩走进店内,称想进一批童装,拉到镇集上去卖。
林妍将眼下流行的款式介绍一番,夫妻俩再三思索,挑了三款棉衣、三款棉裤,议价时,双方发生了分歧。
夫妻俩,欲砍掉3/4价钱。
林妍,底线为原价的1/3。
双方掰扯一通,谁也说服不了谁,反而把自己说口渴了。
买卖不成,仁义在,林妍沏了一壶热茶,邀夫妻俩喝一点解解渴。
岂料,男子喝了茶,刚走出店铺大门,便捂肚倒在地上,先吐茶水和食物,再吐黄水,妇人拍着大腿,称店老板下毒害人,才引来众人围观。
林妍:“沈青,你要信我,我真没投毒害人。”
碰到瞎砍价、偷衣服、想揩油者,林妍倒能怼一怼,可是,中年男子狂吐不止,痛到大汗淋漓,明显不是在装病,令她晃了神。
“没投毒?”
妇人咬紧后槽牙,两眼几乎要喷出火来。
“当家的进店时,能走、能说、能笑,一切都好好的,出店前,喝了你沏的茶水,便倒地狂吐,还说你没有投毒。当家的若有个好歹,我定抓花你的脸,再把这个店给砸了。”
沈青探头瞅向屋内,柜台上,放有一个铝茶壶和三个玻璃杯,一杯是空的,但底部残留着红色水渍,两杯...装了半杯酱红色的浓茶。
浓茶!蜷缩!捂肚!呕吐!
这是...浓茶诱发的急性胃炎。
林妍:“当务之急,是抓紧时间,把人送到医院治病,我这就去槐树旁租一辆拖拉机。”
妇人大张着胳膊,拦住了林妍的去路,怒斥道:“想逃,门都没有。”
“我没想逃,大叔吐成这样,得赶紧让医生治一治啊。”
“当家的呕个不停,还不是你害的,快把解药交出来。”
这会子,妇人一门心思认定,丈夫倒地呕吐,是店老板下毒所致,只要逼迫老板交出解药,丈夫就有救了。
林妍:“我再重申一遍,我没有下毒,大叔为何会这样,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送人去医院看病,才是你我最该做的事。大婶,你让一让,我要去租车。”
妇人:“就不让,不把解药交出来,你休想离开这儿。”
沈青:“啥下毒不下毒的,大叔这是犯了急性肠胃炎,现下吐的是胆汁,再耽搁下去不治病,吐血了...拉到医院也没用了。”
呕---
中年男子抽搐几下,吐出来的东西,由‘黄水’变成了‘绿水’,表明病情加重了。
妇人慌了,蹲在地上想要触碰男子,却又怕碰了会加重病情。
“批发市场到人民医院,开拖拉机20多分钟能到,可...他都吐酸水了,能撑得到人民医院嘛。”
“这...店老板,快给我解药。”
妇人不信林妍说的话,不过,光头小伙说得对,吐绿水,乃病情加重的征兆。
“我...”妇人眼神焦急,”姑娘,快把解药交给我。”
沈青:“没有投毒,哪来的解药。现在吐酸水,病情再发展下去,变成吐血,再厉害的医生都头疼。不过...批发市场的确有一物件,能压一压胃炎。”
“什么东西?”妇人猛地抬起头。
沈青:“出了市场大门,往西走一百多米,有个水泥砌的垃圾站,其旁边的某样东西,就能治急性胃炎。”
夫妻俩是来进货的,走进大门时,并未观察左右两边有什么,不过,围观的人群里,有人知晓垃圾站旁的情况。
“治胃炎...指某种草药吗?”
“不可能,市场墙边的野草,全被葛老头连根拔了,哪来的草药。”
“我记得...垃圾站旁,除了被点燃的野草堆,再没别的东西了。”
“小伙,你是不是长时间没来,不知道附近野草全被拔了?”
沈青:“我知道,进大门之前,我还特意看了一眼垃圾站呢。”
“咦,你看了...就应该晓得那儿没东西啊,等等,你所说的‘某样东西’,该不会是指那对被点燃的野草吧?”
沈青:“嗯,没错。谁有空?劳烦去垃圾站那,铲一些草木灰回来。”
“草木灰杀菌消毒,敷在伤口上,能加速愈合。能治胃炎...我还是头一回听说。”
“我有空,背篓内还有趁手的工具,竹篮和小铲,我这就去铲草木灰。”
哒哒---
人群外头,传来跑步声,且声音越来越小。
“小伙,你确定草木灰能治男子的病吗?还是抓紧送医院吧,省得没治好,人家讹上你。”
这时,中年男子胸腔、脖颈,抽搐频率加快,然而,嘴里没吐绿水,反而往外溢绿沫子,意味着...胃部被吐空了。
有胃炎者,胃黏膜普遍不咋地,胃酸冲破黏膜壁垒,开始腐蚀胃壁,那可就遭了。
“吐绿沫子了,从批发市场出发,哪怕开拖拉机,也得好大一会才能到人民医院,怕是...来不及了。”
人群里,传出一道男声。
妇人听了这话,急得直掉眼泪,“小伙,你一定要救活当家的,不然,我...我也不活了。”
男子刚发病时,妇人若听从林妍建议,租辆拖拉机去县医院,医生救治一番,男子病情,大概率会往好的方向发展。
可惜,妇人认为林妍投毒害人,非要让对方交出解药,耽搁了救治时机。
林妍:“沈青,除草木灰外,还需要什么?”
沈青:“开水、大碗、和纱布,没纱布,干净的棉布也行。”
“好,我去准备。”
林妍走进店铺,脚不沾地的准备沈青要的东西,男子,是在屋檐下犯的病,真出什么事,她也甩不掉责任。
很快,林妍拎着个小背篓,走出了屋子。
沈青扫了一眼背篓,里头装了一个暖水壶,两个大茶缸,一叠成豆腐块的白棉布。
林妍则看向中年男子,面色苍白,头发被汗水浸湿,身子蜷缩,嘴冒绿沫,意识不清。
“草木灰来喽,大家伙让一让。”
人群自动往两边退,退出一条可供人通过的小道,一名寸头少年,拎着一个竹篮,快速穿过小道。
小道尾端,沈小花探头往里瞅,看见中年男子惨状后,吓得退到人群最后头。
“喏。”少年高举竹篮,因为跑得太急,脸颊红扑扑的,尽显少年朝气,“草木灰,大颗粒和细泥状的都有,还热乎着呢。”
沈青接过竹篮,篮里的草木灰,呈灰白色或黑色,有的细如香灰,有的呈片状,有的呈圆柱状。
“要筛子吗?”
林妍问道,她觉得灌木枝或草杆,留下来的圆柱状草木灰,意识不清醒状态下,很难将它们搞进中年男子的胃里。
“不需要筛子。”
沈青取出两个大茶缸,往其中一个茶缸内,倒入半缸草木灰,再倒入开水,水位低于缸沿1厘米即可。
瞬间,一股碱性的气味,在四周弥漫开来。
沈青向围观人群借了一根木棍,将开水和草木灰,搅拌成灰色浑浊液,搅不烂的大颗粒,他也不硬搅。
接着,他将白棉布折成漏斗状,放在另一个茶缸的缸口处。
端起装满浑浊液的茶缸,置于另一个茶缸的正上方,手腕一斜,浑浊液溢出缸沿,缓缓流出一道瀑布。
有漏斗状的棉布挡着,固体残渣,并不会渗到下方茶缸中去。
两分钟后,上方茶缸见了底,棉布下方仍传来淅沥沥的落水声,待水声消失,沈青撤掉棉布,得到半缸浅灰色的温水。
“林妍,你用我的法子,继续泡草木灰水。”
“好~”
林妍走进店铺,又拿回一个空茶缸,着手冲泡草木灰水。
沈青则走向中年男子,往其嘴里倒草木灰水,男子之前一直在呕吐,嘴巴、牙齿、舌根,皆处于打开状态。
因此,草木灰水,很顺畅地流到了嗓子眼,然后...下不去了。
围观群众见状,纷纷开腔出主意。
“捋他嗓子,把水捋下去。”
“用手掌托住他的脑袋和脖颈,像河里的小虾一般,强迫他不停地弯曲、伸直。”
“这点子...馊得不能再馊了,别...草木灰水没咽下去,脖颈先被人掰断了。”
“用手和脚,强制令他半坐起来,脖子后仰,边倒水,边拍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