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该死!”
“夏国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当新夏国中的诵经声愈发响亮时,死鬼夏文王在冥土中发出这样的呵斥。
他倒不是指责已经在夏国广为流传的佛教。
在夏国君主的不断的修正,以及太平道的竞争压力下,源于身毒的佛教,早已跟诸夏融合了起来。
比丘们供奉的佛陀塑像,比起过去的眉目浓艳突出,如今显得温和清雅;比丘们居住的寺庙,也按照诸夏的形制,搭建起了飞簷斗拱……
就连比丘们自身,也按照皇帝的心意,改变了部分戒律,开始戒肉食素起来。
夏文王亲眼目睹了佛教这样的转变,自然不会再像生前那样排斥。
他所斥责的,是夏国近些年来搞出来的新政令:“九品中正制”!“世家的力量当真不能遏制住吗?”
当这个政令得到推行,并且迅速沦为夏国诸多世家收敛权力的工具,夏文王颓废的站在后人供奉自己的宗庙之中,神情悲伤的说道。
“再这样搞下去,我大夏都快有自己的种姓制度了!”
旁边的何博就说,“夏国的世家,已经存在很多年了。”
“现在他们膨胀成这样,也是意料中的事情。”
新夏这个国家,最初建立之时,由于人口太少,自然使得后面繁衍出来的子孙,大多拥有共同的祖先。
其国之中,当以“赵”、“随”、“秦”这三家姓氏,最为显赫和长久。
它们都是新夏建国者的后代,也在前朝之时,根据“尚贤推举”之制,各自出过几任国君。
这是没办法的事。
新夏初立的时候,要确保根本的牢固、确保执政者的能力、确保后继有人……
如此,
就要将大量的资源,集中到少部分人身上,做到“先贤带动后贤”,让他们去发挥带头作用。
在这样的措施之下,新夏的基础得到巩固,三家子孙也因之泛滥,形成了庞大的家族。
又因为人口众多,资源足够,三家之中涌现人才的可能,也要远超平民。
夏文王能在百余年前做到复兴国家,将国中的割据力量一一扫平的伟业,自然也有这样的原因。
虽然夏文王在登基称王之后,废除了“尚贤推举”之制,将天下化为一家所有,并有意识的拆分起那过于庞大的家族——
他以尊崇古制为理由,或威逼或利诱,要求多余的赵氏子、秦氏子、随氏子从本家中独立出来,让他们用自己的官职、封地等等,再取新的姓氏以为名号。
这使得大家族被拆分成许多的小家族,夏国的姓氏也得以丰富起来。
然后,
夏文王又推崇文教,在地方大力修建学校,鼓励平民入学,培养平民出身的人才,好压制世家的力量。
但同样的,
夏文王在持续百年之久的“尚贤”之制影响下的,仍旧允许地方官员、世家,向朝廷推举有才能的贤人,担任国家官员。
这是属于夏国的察举制。
而百年过去,要依靠他人才能执行的“察举制”,自然也走向崩坏和腐朽。
毕竟察人才而举之,谁是人才?
谁来推举?
这都离不开世家的一张嘴。
寒门子弟,有多少人脉,可以让他们去传播自己的贤名?
又有多少资源可以拿去培养他们的能力?久而久之,自然要被世家垄断!
君主贤明的时候,还可以透过主持考核,来验证“人才”的含金量,并打压滥用察举权力的官员。
但眼下却是不行了。
因为那位引领了佛教兴盛的老皇帝在临死之前,虽将皇位传给了自己的嫡次子,却仍放不下长子那一脉。
于是,
他利用自己的权力,将夏国东部最富饶的土地,分封给了先太子的独子。
并在后者长大,马上就要去封地的时候,当着新太子和众多朝臣的面,拉着孙儿的手含泪说道:“如果你父亲还在世的话,你一定可以做皇帝!”
“可惜天不假年,让你父亲走在了我的前面……”
“所以,只能委屈你去地方做封王了。”
皇孙听着祖父如此恳切的话语,露出十分感动的模样。祖孙二人将一旁新太子尴尬的脸色全然忽视,也因为肉眼凡胎看不见死鬼,无法知道夏文王在当时跺脚的力度有多大,骂人的声音有多剧烈。
夏文王只恨不得把这个老糊涂的子孙给手刃了!
做了几十年的皇帝,
难道他不知道这样的言论传出去,会给继位之君,带来多大的麻烦嘛?
夏使在中原居住了那么久,返回夏国后也曾向他讲述过汉朝“七国之乱”的事情。
难道他不知道将富饶广阔的土地分封出去,会给国家带来多大的隐患吗?真是念经把自己脑子都念坏了!而等到老皇帝去世,新君继位,东边果然爆发了叛乱。
虽然新君勉强将造反的侄子平定了下去,但还没来得及解决后续之事,便因为登基时已经年过四十,劳心劳力过重,得病去世了。
他年轻且没什么经验的儿子继位,成为夏国如今的君主。
这位皇帝对那仍然存于东部富饶之地,势力强大的诸侯王很是恐惧,也担心那些由于先帝突然离世,没有被完全清理干净的逆党死灰复燃,便企图透过拉拢世家,来抑制诸侯的力量。
在他看来,
世家各有姓氏,也各有利益,很难完全抱团。
但诸侯却是不同。
他们可都姓“赵”呢!
世家们察觉到皇帝的忧虑,也愿意为他提供安全感。
只是,
忠君爱国,也是需要回报的。
因此,
在世家的提议之下,皇帝颁布了“九品中正令”:他要求分姓定族,确定夏国各个世家的门第高下,并责令负责考核官员的“中正”按照门第等级去选拔人才,鼓励诸多世家以品级划分,来商议通婚友好之事。
据夏国这边报郎说:“陛下私底下还跟世家达成了约定,以后选官举贤,要‘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呢!”
这样的讯息,让寒门子弟听了极为惶恐。
夏文王也为之郁郁。
他心里知道,这样的发展是有害于夏国的。
所以他跑过去询问邹衍:“不知道太平道那边,有没有行动的意愿?”
他是宁可民间起义,给予赵氏夏国致命一击,也不愿看到诸夏君子的国家,被一群只想着巩固自身阶级地位的虫豸,带坏成南边身毒诸国那样的!
秦汉都在前进,
夏国要是后退的话,
那就得跟海外吴国竞争“诸夏之耻”的称号了!反正赵氏独享了将近两百年的社稷,夏文王已经心满意足了。
但邹衍说:“九品中正的推行,还没有持续太久,它的弊端并没有完全显露,引起许多人的征讨。”
“而且在百姓看来,官位很多时候,本就为世家所有,所以九品中正制对他们的影响和震撼,不是很剧烈。”
“更重要的是,夏国近些年并没有发生巨大的灾荒和瘟疫,百姓的生活还可以忍耐,局势还没有发展到能响应太平道的号召,颠覆江山的地步。”
夏文王听了,只能缩到角落里自闭去了。
他心里明白,承平许多年的夏国,马上就要迎来新的乱世了。
而在何博看来,
夏国能够持续这么久的平和,已然是天赋异禀。
如果之后没有动乱的话,那么沉淀下去的杂质就要凝结,变得更加难以清理,以至于真有跟身毒人坐一桌的可能。
所以,要乱就乱吧!把天下闹个天翻地覆,把那些沉底的杂质激荡出来!……
“我大汉以后也会这样吗?”
听说了夏国的情况后,苏武忍不住忧虑起来。
因为夏国的问题,大汉这边也有,只是不如对方明显罢了。
拿着两根细长棍子开始织毛线的何博呵呵一笑:“放心!”
“还没到那样的地步。”
在汉武大帝晚年那众生平等的折腾下,大汉还有好些年,才值得太平道关注呢!
现在,
就让大汉先迎接它的昌盛之时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