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渐深了。
月牙溪谷的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几个或坐或躺的身影,却掩不住弥漫在空气中的那份尴尬与沉寂。
黄垒醒来后的那句“我赢了”,像是一记无声的耳光。
扇在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脸上,也扇在了直播间千万观众的心上。
何炯几次想开口缓和气氛,却都觉得词穷。
还能说什么呢?
事实摆在眼前,苏云救了人,而被救的人,脑子里还惦记着那点可笑的胜负欲。
连一向咋咋呼呼的大华,此刻也安静地缩在一旁,只是时不时用一种混合着崇拜和同情的复杂眼神。
瞟向瘫坐在地上的苏云,又瞟向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显然也意识到自己说了蠢话、却又拉不下脸承认的黄垒。
海清和毛毛更是眼观鼻,鼻观心,假装研究篝火的火苗。
体面,有时候是自己挣的,有时候,是别人给留的。
但当事人自己都不要脸的时候,别人想给都给不了。
苏云倒是没事人一样,喝了点热水,缓过劲儿后。
就默默起身,回到了自己的帐篷里,拉上了拉链,仿佛外面的一切喧嚣都与他无关。
这份淡然,落在黄垒眼里,更是一种无声的、却又无比尖锐的嘲讽。
直播并没有因为夜深而关闭。
向往的生活主打的就是一个“真实体验”,露营的夜晚,自然也是直播内容的一部分。
只不过,嘉宾们陆续进了帐篷。
镜头便固定在了营地上空的一个广角机位,以及几个对准帐篷外部的固定机位。
没有了激烈的冲突和戏剧性的救援,直播间的弹幕,也从刚才的惊涛骇浪,渐渐变成了涓涓细流。
“呼……吓死我了,总算都安全了。”
“今天这直播内容,真是跌宕起伏,堪比大片啊!”
“苏神牛逼!这四个字我已经说累了!”
“我现在只想知道,黄老师在帐篷里是啥心情?”
“估计是尴尬得能用脚趾抠出三室一厅吧?”
“哈哈哈,楼上笋都被你夺完了!”
“不过说真的,黄老师今天这表现……有点败好感。”
“何止是败好感,简直是人设崩塌好吧!游泳差点淹死,被人救了还惦记输赢,现在估计连帐篷都不会搭……”
这条弹幕刚飘过,就有人附和:
“对哦!搭帐篷的时候我就想说了,黄老师那几下子,一看就不专业,地钉都没敲到底!”
“我当时也看见了!苏云好像还提醒了一句,让他把迎风面的地钉加固一下。”
“没错没错!当时黄垒还一脸不耐烦,说自己经验丰富,不用他教。”
“卧槽!真的假的?还有这茬?”
“千真万确!我录屏了!这就去做个对比视频!”
“快去快去!我要看黄老师打脸现场!”
夜风,似乎比之前更大了些。
呜咽着穿过溪谷,吹得帐篷的帆布猎猎作响。
镜头里,几个帐篷在风中微微摇晃,但看起来都还算稳固。
除了……黄垒那个。
“诶?你们看黄老师那个帐篷,是不是有点不对劲?”
一条弹幕敏锐地指出了问题。
“好像……右后角那个地钉的位置,布料被风吹起来了?”
“我去!真的!那个角翘起来了!”
“风越来越大了!这样下去不行吧?”
“黄老师睡着了吗?快醒醒啊!”
“@黄垒@黄垒@黄垒醒醒!你的帐篷要飞了!”
“节目组呢?睡着了吗?提醒一下啊!”
弹幕开始焦急地刷屏,试图通过这种方式“叫醒”黄垒,或者提醒节目组。
然而,帐篷里的人,似乎睡得很沉,对外界的风声和弹幕的呐喊,一无所知。
风,还在加大。
如同野兽的低吼,在山谷间回荡。
突然!
一阵狂风毫无征兆地席卷而至!
那力量,远胜之前!
只听“刺啦”一声裂响,伴随着帆布被强力撕扯的闷响!
直播镜头清晰地捕捉到——
黄垒那个本就摇摇欲坠的帐篷,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掀起!
固定在地上的几个可怜的地钉,瞬间被连根拔起!
整个帐篷,如同一个巨大的风筝,被狂风裹挟着,翻滚着,朝着黑暗的下游,飞!走!了!
原地,只留下一个孤零零的防潮垫,和一个裹在深色睡袋里,明显还没反应过来的人形物体。
“……”
直播间,静止了一秒。
下一秒。
弹幕疯了!
“卧槽!!!!!!!!!”
“飞……飞走了?!!”
“我的妈呀!帐篷真的被吹飞了!!!”
“我看到了什么?!现实版的《飞屋环游记》?!主角是黄老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对不起,虽然很惨,但我真的忍不住笑出猪叫!”
“苏神!你是预言家吗?!这也能被你说中?!”
“我说什么来着!让你不听苏神言,吃亏在眼前!”
“活该!上午搭帐篷那会儿装什么大尾巴狼!”
“这脸打的!啪啪响!隔着屏幕我都听见了!”
“人在睡袋坐,帐篷天上来!黄老师此刻的心理阴影面积有多大?”
而此刻的黄垒,是什么感觉?
他先是感觉自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一掀!
然后是瞬间袭来的、刺骨的寒冷!
以及……脸上被风雨拍打的痛感!
他猛地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不是熟悉的帐篷内顶,而是墨一样漆黑的、风声呼啸的夜空!
以及……几米开外,随风摇曳的树枝鬼影。
“啊——!!!”
一声充满了惊恐、茫然和凄厉的尖叫,划破了寂静的夜空。
黄垒,裹在睡袋里,像一条笨拙的毛毛虫,猛地坐了起来!
他环顾四周。
空的!
什么都没有!
他的帐篷呢?!
他温暖的、遮风挡雨的家呢?!
一阵夹杂着冷雨的狂风吹过,冻得他一个激灵,鼻涕瞬间就流了下来。
整个人,彻底傻了。
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无尽的茫然和委屈。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白天差点被淹死,晚上连睡觉的帐篷都被吹走了?
老天爷是在针对我吗?!
他想哭,真的想哭。
这荒郊野岭的,凄风冷雨,他连个遮头的地方都没了!
不行!得找人帮忙!
何老师!大华!
他连滚带爬地从冰冷的防潮垫上起来,裹着睡袋,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记忆中何炯和大华的帐篷方向挪去。
夜太黑了,风太大,雨点也开始变得密集。
他冻得瑟瑟发抖,牙齿都在打颤。
好不容易摸到了那个熟悉的帐篷。
“何老师!何老师!开门啊!”
他一边拍打着帐篷,一边嘶哑地喊着。
里面,毫无动静。
睡得太死了。
他又去拉帐篷的拉链。
该死!
拉链好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或者是因为风雨的关系,拉不动!
他急得满头大汗,手指都快抠破了,那拉链就是纹丝不动!
“何老师!大华!醒醒啊!救命啊!”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在狂风中显得那么微弱和无助。
回应他的,只有更响的风声,和冰冷的雨点。
他绝望了。
难道……要我这样在外面冻一夜吗?
他看向不远处,节目组工作人员的营地区域,那里似乎还有微弱的灯光。
他咬了咬牙,裹紧了身上唯一的温暖来源——那个单薄的睡袋,朝着节目组的方向,一步一踉跄地挪去。
那个背影,在风雨飘摇的黑夜里,显得格外凄惨,格外狼狈。
直播间的观众,目睹了这堪称年度最惨的真人秀场面,弹幕的风向也开始变得复杂。
有继续嘲笑的,也有表示同情的,但更多的是……对黄垒那“装逼”行为的彻底反感。
“虽然很惨,但……还是想笑,对不起。”
“自作自受啊,上午苏神提醒他加固地钉,他不听,非要装经验丰富。”
“结合今天白天的事,我只能说,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
“这下全国人民都知道黄老师不仅游泳菜,连搭帐篷都不会了。”
“人设崩塌得稀碎……”
很快,“#黄垒帐篷被风吹走#”、“#黄垒向往的生活年度最惨#”、“#心疼黄老师三秒钟#”等话题,如同雨后春笋般冲上了微博热搜。
网友们纷纷赶来吃瓜,将白天游泳遇险被苏云救起,和晚上帐篷被吹飞联系起来。
一时间,各种批评和指责声淹没了黄垒的广场。
“明明什么都不会,非要装全能,何必呢?”
“求求黄老师别再装了,看着都替他尴尬!”
“这已经不是好不好面子的问题了,这是拿自己和别人的安全开玩笑!”
“差点淹死,帐篷被吹飞,都是因为不听劝告,太固执,太自以为是了!”
“路人表示,对这位‘黄老师’的观感,已经跌到谷底了,有点恶心。”
网络上的腥风血雨,黄垒自然是不知道的。
他此刻唯一的念头,就是找个地方,暖和一下,别真的冻死在这荒山野岭。
……
第二天清晨。
阳光驱散了乌云,溪谷恢复了宁静,仿佛昨夜的狂风骤雨只是一场梦。
鸟儿在枝头鸣叫,空气清新湿润。
何炯、大华、海清、毛毛陆续钻出帐篷,伸着懒腰,呼吸着新鲜空气。
“哇!昨晚风好大啊!”大华感叹道。
“是啊,雨点打在帐篷上噼里啪啦的,不过睡得还挺香。”何炯笑着说。
海清整理了一下头发:“还好帐篷够结实。”
毛毛打了个哈欠:“早上好啊大家。”
这时,一个略显憔悴的身影,裹着一件明显不合身的节目组外套,手里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姜汤,慢吞吞地从工作人员营地方向走了过来。
是黄垒。
他脸色蜡黄,眼圈发黑,头发乱糟糟的,鼻子红红的,时不时还吸溜一下鼻子,然后……
“阿嚏!”
一个惊天动地的喷嚏,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黄老师?你没事吧?”海清体贴地问了一句。
毛毛也关切地看着他:“黄老师,你是不是感冒了?脸色好差。”
何炯和大华也围了过来,一脸关切。他们昨晚睡得沉,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黄垒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正想说点什么掩饰一下。
突然,一个懒洋洋的、带着一丝戏谑的声音,从旁边悠悠传来。
“哟,黄老师。”
众人转头望去。
只见苏云穿着一身干爽的运动服,手里拿着牙刷毛巾,正准备去溪边洗漱。
他脚步顿住,上下打量了一下黄垒那狼狈的模样,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看您这精神抖擞的样子……”
苏云慢条斯理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他顿了顿,仿佛在仔细措辞,然后,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关切”,缓缓问道:
“昨晚上……睡得挺‘安稳’吧?”
“……”
空气,再次安静了。
黄垒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那“安稳”两个字,像两根针,狠狠地扎进了他的心脏。
何炯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
大华眨了眨眼,看看苏云,又看看黄垒,似乎还没完全明白。
海清和毛毛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了然和忍俊不禁。
阳光明媚,鸟语花香。
但黄垒只觉得,一股寒意,比昨晚的夜风,更加刺骨。
他的脸,火辣辣地烧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