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若寺。
问禅台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按着章程,先是武斗切磋,三五天就能完,而后才是禅机之辩。
不过因着孟渊和金海杀的太狠,后面上场的也个个拼命,硬是一天一场,斗了个两败俱伤。
这几日才开始文斗,是为论禅辩道,由九劫大师和智观方丈轮流出辩题,双方坐论。
今日是胜果寺的高僧出场,对方是无生罗汉的座下徒弟,都是光头老和尚。
香菱昨晚才跟着应如是来到兰若寺,还没歇歇脚,应如是就被国师召了去,香菱也被明月带走,强行睡了一觉。
待到天亮,香菱又被明月拉出来长见识。
香菱是个乡巴佬,可也算是在城里有过体面活计的,但此刻见来问禅台的和尚太多,还是觉得惊奇。
“怪不得发鸡蛋呢,原来就跟好多鸡蛋凑一块儿似的!干娘领了那么多鸡蛋,可也没这里的光头多。”香菱头回见到这么多和尚凑一起,当真是目瞪口呆。
香菱一边嘀咕,一边跟着其他人一起,静静去听场上的两个光头论道。
“叽里咕噜说的啥?”香菱认真听了会儿,只觉头昏脑涨,但在座的人却一个比一个听的认真,她见明月不理会,就扯了扯旁边一人的袖子,问道:“朋友,你领鸡蛋没?”
香菱还好奇看人家的袖口。
“领什么鸡蛋?哪里领鸡蛋?”莫听雨本一心一意的看着宁去非,这会儿被香菱问的一脸茫然。
“没鸡蛋?”香菱大吃一惊,“连个鸡蛋都不发,大家为啥来听课呀?要是干娘在,早就偷偷骂起来了!”
香菱两个短短上肢做叉腰状,一副见过大世面的样子,而那莫听雨恍然大悟,已然指着香菱,惊喜道:“你是孟道友养的小玩意儿!”
说着话,莫听雨拎起香菱头上的裹头,捏了捏香菱背着的小包袱,“还怪时兴咧!”
香菱本觉得莫听雨不太有礼貌,但听人家一夸,就忍不住高兴起来。
“你认识小骟匠?”香菱紧了紧包袱,开心问。
“孟道友是我们的挚友,刎颈之交!”莫听雨还拉了拉身旁的宁去非。
“原来都是朋友呀!”香菱作揖,礼数不缺,一看就是在江湖上混过的,她道:“在下老鳖坑香菱,贤伉俪怎么称呼呀?”
香菱是个精干的,她深知跑江湖不容易,这次出门前早已做足了功课,得了许多教导。比如遇到看着像一对的年轻男女,就称贤伉俪;遇到年纪大的就称老先生;遇到道士喊道长,遇到和尚喊大师;要实在拿不准,那就别管男女佛道,一律称道友就是。
果然,莫听雨一听香菱扯什么贤伉俪,她当即心花怒放,话都不会说了。
宁去非倒是稳重,朝香菱回了礼,却也没多说什么。
“香朋友,我和师兄可还没成亲呢。”莫听雨搂住香菱不撒手,已然是将香菱引为知己。
“那你们得快些呀!”香菱在莫听雨怀里稍稍挣扎,小脑袋顶了顶莫听雨胸口,说道:“看你也是能生养的!”
“总得等人家先提才是。”莫听雨脸比日头海虹,语声低的香菱都听不清了,她也不好意思再说,就问道:“你是来找孟飞元的?”
“可不是!”香菱见这莫听雨道友忽的声音软糯,浑然没了方才的飒爽模样,她也不去多问,只道:“我想去找小骟匠,明月姑奶奶不带我去。”
“孟道友在闭关,去了也见不着。”莫听雨道。
“看门也行呀!”香菱很有道理,“我最会看门了!”
说着话,香菱从她的小包袱里取出一把松子,分给莫听雨,“咱边吃边说。”
莫听雨接过松子,两人还真就一边吃,一边唠了起来,也不管左右人的眼光。
两人扯了半天跑江湖的经验,便听四下里爆出冲天的喝彩之声,其中还有喝骂之声。
香菱赶紧跳到莫听雨肩上,踮脚使劲儿的往里瞅,却也没看出是哪个老光头占了上风,“莫姑姑,你举举我。”
刚说出话,香菱便觉出喝彩之声忽的稀稀落落,继而宁静。
香菱这时才发觉,此间之人,不论是不是光头,全都向西南看去。
正是午时,天上日头盛大,万里无云,碧绿一片。可有一道火光断断续续的升腾而起,竟映红了半片天,好似在与红日争辉。
那火光映的天边霞光无数,久久不息。
场上之人竟没人去看那论道问禅了,只全都伸长脖子去看远处焰火。
这火光异象已经出现多日了,但白日里一向被日光压制,好似细微萤火一般,只有到了晚上,才会显眼些。
此间之人有说是九劫和尚偷偷去放了山火的,有说是大妖金蟾吐珠的,更有无耻的说是云山寺的尼姑全都思了凡,这是欲火难消。
但是稍稍耳目聪敏些的,都知道是前番大败金海和尚的孟飞元在攀登天阶。
而且还有消息传来,说是无生罗汉有意收那孟飞元为徒,还夸那孟飞元奇才。
“这……”莫听雨此时目瞪口呆,只觉不可思议。
武人六品破境五品,虽是极其重要的一步,看随身的异象也绝不会有这么大的动静,好似要把天烧塌了一般。
而且距离虽远,莫听雨却未觉出那火有多么霸道,也少有肆虐之意,可就是让人觉得扑不灭、浇不熄。
“待到天人化生,那该是何等异象?”宁去非身为武人,此时心向往之,却又觉蜉蝣开眼见青天,一时有奋勇追赶之心,又有无力之感。
“姑奶奶,咱去找小骟匠吧。”香菱立即爬上明月肩头,语气也不似先前的江湖老人,而是使劲儿的请求。
“他在紧要关头,去了也见不到。”明月最是冷静,“再说,他马上功成,估摸着还得平复两日。”
“那我找别人带我去!”香菱见明月油盐不进,她一扭脖子,瞧见了熟人,就赶紧招手,“师兄!”
“哎呀,是香子!”林宴笑嘻嘻。
“药娘给你的信!”香菱从小包袱里取出一封信,她又看周盈和范业,然后又取出两封,“还有你俩的!”
林宴一听这话,赶紧上前,恭敬接过。
“香菱你真好!”周盈欢喜接过,却不急着打开,反而摸出一包松子糖。
香菱立即跳到周盈肩上,开心的接过,赞道:“你还怪好嘞!”
说到这儿,香菱又有感慨,“你带我去找小骟匠吧。小骟匠的小媳妇也有信,都快被我捂坏了。你要是有事,给我指指路也行,我现今不迷路了!”
香菱难得求人,轻轻摸了摸周盈的脸蛋,说道:“到时候我给你寻一门好亲事!”
“亲事就不必了,我们刚回来。”林宴看完了信,小心翼翼的收起来,接过话来,笑着道:“再说了,你家小骟匠有美貌尼姑守着呢,早把家里小媳妇给忘了!”
“美貌小尼姑?多美?”香菱见过儒释道的人,却还没见识过尼姑,是故一下子忘了正经事,反而好奇起来。
“是素问?”明月忽的开口问。
“正是。”林宴不敢嬉皮笑脸了,当即道:“素问小师傅日夜守在师弟门前,寸步不离啊!”
“咱们去看看。”明月一把捞过来香菱,便往山下走。
“师弟还是有点能耐的。”林宴见自己一提素问,明月就立即走人,当即感慨起来。
下得山来,明月也不留力,当即往云山寺方向而去。
距那火光之象越来越近,明月便愈发有天地苍茫之感,好似太阳也要被遮蔽,此间另成天地一般。
终于来到云山寺前,明月也不入内,绕过山门,直接往后山的那处茅屋而去。
到了近前,便见此间已然聚集了许多人,全都在那茅屋百丈外盘膝,围了好几圈。
那些人大都是光头尼姑,可见云山寺的人差不多都来了。
玄机子道长与了闲师太立在远处,有一年老尼姑似在发号施令,让一众尼姑仔细感受此间之火。
明月一步步往前,便觉似有细微火燎之感,身与心有微微痛楚之感,并不显得霸道。而且那大火异象似能普照一方,竟能让自身有温暖之感,但不似到了襁褓之中,而是如同春风一般。
那茅屋始终屹立不倒,也不被火焰侵袭,但已然看不清形状了。
来到玄机子跟前,玄机子便抚须一笑,道:“孟小友功成,只待出关,老道也算是圆了护道之功。”
“道长辛苦了。”明月道。
“也没什么,他是师妹的人,老道自然要好生照看着。”玄机子这般说着话,这才看向明月,问道:“师妹为何耽在兰若寺?”
“不知道。”明月微微摇头,然后低声道:“现今兰若寺的人,不论儒释道,都似有几分癫狂之象,人人心中的**都似在汹涌生长,难以克制。”
“所以你来了?”玄机子道。
明月也不言语。
“阿弥陀佛。”了闲师太微微摇头,道:“是无生罗汉在作祟。”
“无生罗汉镇压兰若寺的两位高僧,怕是要借机再进一步。”玄机子道长叹了口气。
了闲师太和明月也不知说什么好,只觉回天乏术。
这边香菱听不懂高人言语,她从明月肩上跳下,一股脑的来到一个黑衣人身前。
香菱瞪大眼睛,惊讶道:“小骟将在屋里玩火?”
“正是。”黑衣的苍山君坐下来,朝香菱微微笑。
“那要尿床的呀!”香菱见识极多。
“……”苍山君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只能道:“不怕,火一烧就干了。”
香菱闻言,使劲儿往前伸了伸头,鼻子动了动,而后摇头,显然不太信苍山君的话,“你还怪懂嘞。”
说着话,香菱这会儿才发觉此间聚集了许多尼姑,她一时眼花缭乱,只觉见了大场面,比在兰若寺见到满山的和尚还惊奇,“这就是尼姑?”
不知怎的,香菱一眼就看到一人,那人瘦瘦弱弱,正盘膝在远处,一脸担忧的看着那茅屋。
“那人身上还怪香嘞。”香菱又探了探湿润的小鼻头。
“她是医家传人,自小与药为伍,便带了几分药香。”苍山君笑着道。
“唉。”香菱叹气。
“姑娘为何叹气?”苍山君问。
“可惜她没法嫁人呀!”香菱一看到好姑娘就想起孟渊,她再也不是土包子了,知道和尚尼姑不能嫁娶。
“那也无妨,出家人还俗的也不在少数。”苍山君很有见识,笑着道:“小尼姑年方二八,正青春被师傅削去了头发。这青灯古佛的,可拦不住少女思凡。”
此时此刻,孟渊也不知香菱在外间又当起了媒婆,只浑身沐浴火光,身与神和谐如一,虽有火光沐浴,但已然不觉痛楚。
闭关半月余,孟渊终于破境功成,登上天阶第二阶,来到武道五品境界,得自身之道。
身躯内外又是一变,比之先前更为强横坚韧。论及身躯之强,孟渊六品境时就已远超同阶,甚至能压制五品境武人,不比四品武人稍逊,如今经此一变,虽不及精火淬炼之效,但却百尺竿头,再进一步。
孟渊自思,若是四品武人出手,自己虽还难以还手,但凭借身躯之强,应该能挡上几刀。
身躯之变只是末节,这一次境界再升,孟渊已得了一天机法门,但只能算是求到了半个火。
这天机法门奇异,好似蜉蝣天地一般的蓄力之法,但又有不同。
此法需得时时在体内催动,平时无有外显之象,但日日周游体内,其人身躯、心神便能越来越强,似在体内养火一般。
虽平时无有外显,却有内里之变,乃是不灭之意,其功效便是极其难死,最易死灰复燃,生机极其蓬勃。
并且此法并非如蜉蝣天地那般蕴养的越久就越强,而是越经历死生之境,就越来越强,甚或是浴火重生。
而真正的外显之威,需得大毅力、大气魄、兼且具毁灭与重生之心催发,是为以身化火,成燎原之势。
孟渊还未亲见此法之威,需得寻人练刀。
而且经此一变,孟渊心中已然生感,乃是明晓自身天人化生之物在何处何方,知道自己该当去何处追寻进阶四品境的路途。
这种感觉极其缥缈,孟渊觉出好似天地间皆是自身所追索之物,但却隐隐指向西南之处,好似那边有了却怨仇,证得大道之法。
心神宁静,孟渊已然有天地阔,任遨游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