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乐的一句话让郑安民如遭雷击,登时愣在原地;直过了好一阵才回过神来,结结巴巴地半天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柴机厂,这样不好搞。书记,我恐怕做不成。”
这都是什么破烂事!
郑安民已经在心中叫苦不迭了。就凭着柴机厂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即便自己真能直接掌舵成为厂长,手中的权力和资源,也比永安县委书记差去太多!
更何况市委进驻柴机厂的工作组依旧没有解散,组长和副组长都是资深的市委常委。这时候要去柴机厂当一把手,肯定会被头上这些公公婆婆管得死死的。这官当起来还有什么意思?
但是老领导既然已经点了自己的名字,说明他在心中早有谋划。郑安民清楚,自己在领导面前绝对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难道真要去收拾柴机厂这个烂摊子吗?如果柴机厂因为经营不善直接破产,那我的政治生命岂不是就毁了?
想到这里,他面色涨红,犹豫不决地向开口说道:“书记,我听说市政府那边正在与中船工业谈判柴机厂的收购事宜。如果厂子的控制权被转让,我身为厂长,只怕会被踢出核心管理层……”
“之所以派你去柴机厂,就是需要你适时表示对中船工业股份收购计划的反对态度。”
康乐直视着郑安民的瞳孔,一字一句地向他强调:“身为石梁市委书记,我不允许这种出卖国有资产的行为发生。”
郑安民见领导心意已决,心中的苦闷几乎要溢出胸腔:本以为王藏锋走后自己便能海阔凭鱼跃,彻底摆脱这一年来被架空的阴影;谁曾想刚出虎穴又入狼窝,居然要接手柴机厂这个世纪烂摊子!
他毕竟也混迹官场多年,此刻冷静下来后,便在心中思索康乐任命自己接管柴机厂的真实目的何在。
虽说老领导刚才已经表态,之所以不同意中船工业并购柴机厂,是为了防止国有资产流失;但郑安民只觉得这种说法简直不靠谱:人家中船是央企,被央企收购,怎么可能会产生国有资产流失的?这根本说不通!
他觉得最大的可能性在于,不论是中船工业在石梁投资万吨级造船厂,还是收购柴机厂的股份,其幕后的主导者都与市长江自流脱不开关系。
一旦这两件事情都成功落地,江自流在省内市内的威望只怕会马上到达顶点;此消彼长之下,届时康乐在省委领导中的印象只会变得更差,会成为无能的代名词。
其次,一旦柴机厂被交割给中船工业,康乐的“政治根据地”将会被直接掀个底朝天。厂子里不少中高层干部都是由康乐本人提拔,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如果他们丢了工作,只怕会立即反噬到这位老领导身上;如果柴机厂盖子底下的那一桩桩利益交换被掀开,到时候的场面真是想都不敢想……
另一边,康乐恨铁不成钢地看着眼前的老秘书,心情已经跌落到谷底。他没想到这位曾经跟了自己几年的秘书偏偏这般畏敌如虎,满脑子只剩下自己的前途,丝毫没有考虑到自己正面临的政治危机。
唇亡齿寒,一旦自己没能熬过眼下这关,败走麦城,你郑安民难道还能心安理得地待在县委书记的位置上治政牧民?只怕江自流一接市委书记的位置,就会把你发配到通秦县、大昌县这类远恶军州,或是市残联妇联工商联的养老单位。
“安民,石梁市八百万群众需要你,柴机厂一万两千名职工在召唤你。”康乐艰难地开口劝道:“为了石梁的未来考虑,一定要发扬敢于斗争、勇于斗争、善于斗争的精神,把柴机厂的控制权留在市里。”
您那是为了石梁的未来考虑吗?是为了柴机厂的职工考虑吗?只怕是在为自己的政治前途考虑吧……
郑安民知道领导心意已决,只敢在心中腹诽几句,此刻哀叹一声,道:“去是能去,只不过工作组那边压在头上,我身为厂长,能做的事情只怕不多。”
这话是他的肺腑之言。市委工作组的正副组长都是常委,如果工作组长期不解散,那么厂内的大事多半还是轮不到自己说话。到时候别说是保下厂子,只怕很多腌臜龌龊的陈年往事都盖不住。
康乐见下属终于点头,总算松了口气,疲惫地摆了摆手:“不用担心。张饮冰和谢闵既然已经着手重组厂党委班子,就代表工作组对柴机厂的人事调整告一段落。一旦袁向阳和张文强案了结,市纪委也没有继续插手厂内事务的借口。这样一来,我马上就能动议解散工作组,让柴机厂恢复正常状态。”
这句话又把郑安民干沉默了。解散工作组是固然好事,但其中的代价竟然是袁向阳案了结?
仔细一想,好像情况确实如此。副书记张饮冰主要负责柴机厂的组织工作,新党委其他班子成员的名单就是他拟定的。因此新党委上任就代表了他的主要工作圆满完成。
同理,纪委书记谢闵既然担任了副组长,那就肯定要在解散之前交出一份“合格答卷”,其中多半要夹杂着袁向阳和张文强二人的罪状。
郑安民跟着康乐做了三四年秘书,知道这位袁厂长在领导心中的分量。这位跟着领导从车间主任干起的老友,绝对称得上是堪比市委秘书长余亮的心腹。
资历这般老的部下说丢就丢,未免太令人寒心了吧?今天领导能抛弃袁向阳,谁知道明天会不会割掉自己断尾求生?看来还是得留一条后路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