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水如融化的红玉,氤氲着淡金色的雾气。
长着翅膀的妖整个沉在泉中,只有头搭在池边。
漆黑的毛发被赤水浸透,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羽翼也被缓缓修复,断骨再生。
弗清念坐在池边,纤长手指触了触暗红色的赤水。
温热的。
她用手捧起一些,慢慢淋在了池边那颗毛茸茸的头上。
他的脸颊上也有不少伤口,也不知道是怎么伤的。
弗清念戳了戳妖王浅粉色的鼻。
微痒的感触让他不自觉耸了耸鼻,接着下意识蹭了蹭她的手心。
弗清念感受着掌心下柔软的毛发,唇角微扬。
“破相了就不要你了。”
她这样说着,声音带笑。
昏睡中的妖似乎听懂了,不悦地甩了下尾巴,溅起不小的水花,打湿了少女的裙摆。
北灼言半梦半醒般抬起头,然后霸道的将头整个塞到了弗清念怀里。
他将脸埋在柔软的怀抱里,金眸半阖,喉间发出低低的呼噜声,没有一丝防备。
弗清念不自觉弯起眉眼,指尖轻抚他的额头。
“骗你的。”
在旁边偷窥的系统:嘿嘿嘿嘿嘿嘿~
磕的cp终于破冰变甜了是什么感觉?
一个字。
爽!
系统姨母笑了一会,然后悄悄溜了出去。
它扑腾着翅膀向一个方向飞去。
...
黑暗。
无边的黑暗。
北灼言在虚无中漂浮。
他有些茫然地打量着四周。
绝对的寂静,没有任何声音。
仿佛天地被合并,融为一体。
“阴阳未判,混沌有灵。”
苍老的声音突然出现,遥远而模糊,仿佛从时光尽头传来。
北灼言还没来得及去寻声音的源头,眼前便出现两团微光。
左侧是纯粹的黑,右边是刺目的白。
两团光球贴近后便开始旋转。
黑球表面燃烧起乳白色火焰,白色光球内部流转着金辉。
气息交缠间荡开一股强大而古老的力量。
北灼言盯着那两团光球,心口有些发麻。
他突然明白这是什么地方了。
这是独属于他的,传承。
黑白两色光球还在缓慢旋转,彼此环绕间将虚无撕开裂口。
“嗡——”
一声闷响过口,黑暗被彻底撕裂。
黑球冒出刺目光芒,瞬间膨胀为灼日,火焰沿着表面奔腾。
白球则化为冷月,金辉中隐约浮现出星图。
黑夜散尽,露出荒芜大地。
北灼言盯着那弯冷月,指尖微微颤抖。
乳白色的光晕在他眼前出现,缓慢的凝成一道高大虚影。
虚影俯身弯腰,指尖轻触碰他的眉心。
“掌至阳之火,创无尽生机。”
“执阴阳,定万物生灭。”
“汝名——烛照。”
最后一个字落下,一声浑厚钟声荡开。
脚下荒芜的土地生出嫩绿枝芽,转瞬花开遍野,生机盎然。
北灼言低眸,指尖碰了碰花朵,花瓣舒展后化作了一只蝴蝶,颤颤巍巍地停在他的指尖。
他盯着蝴蝶有些晃神。
创造生命……
那他是不是可以……救他的族人了。
北灼言眼中一点点亮起光芒。
可指尖的蝴蝶却在下一刻散开,重新变回了花瓣。
北灼言一顿,眼底的光骤然熄灭。
怎么忘记了。
他弄丢了他的火。
创造生机的火。
生机盎然的世界里,那抹鲜艳的红低落又孤寂。
白色虚影轻轻叹息。
祂抬起手,温柔抚摸北灼言的头顶。
“待你拿回属于你的一切,你会得偿所愿。”
北灼言愣了一秒,随后立即仰头看向虚影。
“属于我的一切…是什么?”
白色虚影顿了顿,然后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时候未到,不可说……”
北灼言皱起眉。
他最讨厌打哑谜。
白色虚影说完便缓缓散开,微弱的气流拂过脸颊。
“记住,你才是唯一的……”
苍老的声音在耳畔轻响,声音逐渐模糊,最后一个字仿佛被风吹散,听不真切。
“唯一的?”北灼言眼底满是迷茫,他询问道,“唯一的什么?”
无人回应。
周围又恢复成了最初的安静的状态。
无尽的寂寞几乎能将人淹没,碾碎在时光的洪流中。
北灼言抿起唇,他盯着那抹冷月,心脏处又传来闷疼。
“那我的阿妹,叫什么?”
四周依旧无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际的边缘才传来一声叹息。
“幽荧。”
…
空之极,九重殿。
容景坐在案前,长指点了点桌面上的星盘。
他眼中刚浮起思虑,就被小小的敲门声打断。
容景随手撤下星图,“进。”
门被推开,矮小可爱的白鸟扭着屁股走了进来。
它目光炯炯地站到了大殿中央。
“首席大人,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容景支着下巴,随意点点头,算是应允。
系统紧张地在地上搓了搓脚,它深吸一口气,“我想问刺杀宿主是您的故意为之还是空之极出现了叛徒!”
一句话一字不顿的说完,系统都有些气喘。
等待的时间是漫长的。
至少系统觉得很难熬。
它低着头默数着羽毛,在数到第十一根的时候,它等来了回应。
“是我做的。”
容景脸上还是那副淡然道模样。
系统却被惊的生生揪掉了一根羽毛。
“为…为什么?”
“您不是想要宿主飞升么?为什么还要杀她?”
“如果不是那刀刺偏了,她就真的死了。”
系统根本不明白这样做的理由。
容景:“这不是你该知道的东西。”
系统沉默。
它安静了一会,然后突然开口。
“你在利用宿主。”
系统的声音很平稳,格外肯定。
容景挑了挑眉,有些意外。
这个系统什么时候这么聪明了?
“是又如何。”
容景并不否认。
反正正主都已经知晓了他的目的。
系统瞪大眼睛,不能理解他是怎么理直气壮的说出这种话的。
“你…你你怎么这样!”
“这是过河拆桥,卸磨杀驴。”
“你不能这样做,这对宿主不公平!”
系统被气的冒烟。
怎么可以这样肆无忌惮地利用宿主。
她什么都没有,已经够可怜了。
羊毛不能总逮着一个人薅啊。
容景随意拨弄着桌上的毛笔,语气带着些冷,“你是不是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你是空之极的造物,该为谁做事,你应当很清楚。”
系统一腔怒火被这句话生生浇灭。
容景的视线淡淡从白鸟那双黑润的眼睛上扫过。
“而且,不是你选了她么?”
“真要算起来,你也是害她的罪魁祸首之一。”
“不!”系统后退半步,“才不是......这样。”
它结结巴巴地反驳,声音却在容景平静的视线下越来越弱。
他说的...
好像是对的。
如果当时它没有选择宿主,那她就不会被这样肆意利用。
“可我没有想要利用她,更没有想要她的...命。”
系统慢慢低下头,盯着自己的羽毛。
这具身体还是宿主给它做的。
虽然不是很满意,但它还是很喜欢的。
宿主很好,除了偶尔欺负霸凌它一下以外,没有任何缺点。
它跟了她十二年,就是条狗也会有感情。
所以无论如何它都做不到隔岸观火,坐视不管。
“不可以这样对她,空之极不是这样的。”
系统仰起头直视容景:
“空之极的存在是救赎,是正义,你这样做已经违反了初始指令和规则。”
“这样是不对的。”
容景闻言却笑了。
“你说的规则是我制定的,只要我想,就可以随意更改。”
“整个空之极都是我的,我的决策便是正义。”
他敲了敲桌子,唇角带着冷意:“你没资格质疑我的决定。”
系统瞪大眼睛,翅膀都被气的抖了起来。
“你!”
容景向后轻靠在椅背上,他随意道:
“还有,你怎么那么肯定我现在做的,就不是正义了呢?”
“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她的存在意味着什么?”
“什么?”系统迷茫。
容景缓声提醒。
“归元山,灭世者。”
系统瞬间僵硬。
灭世者……
天理不容。
容景继续提醒:“你的使命是清除异类。”
“现在,你身边这个便是最大的异类。”
他谆谆教导:
“知道要如何做了吗?”
系统浑身冷透,它颤抖地后退一步。
“她…不是故意的。”
“那是在救人。”
“她也不想这样的,她也不想当这个异类,可没人给她选择的机会。”
“你不能只看结果,这样太无情了。”
容景挑眉:“你怎么总是替一个外人说话,怎么,你想要背叛空之极?”
他的语气很平静,却硬是让人听出了一股危险的意味。
系统不自觉抖了一下。
它沉默下来,低垂着脑袋半天没说话。
容景疲惫的捏了捏眉心:
“若是没事,就出去。”
“背叛就背叛!”
系统突然大喊一声,容景被吓了一跳。
白鸟叉着腰,气势汹汹地站在大殿中间。
“我就背叛了怎么了,我就向着宿主怎么了!”
“只是铲除异类的话,随便派个执法者就可以解决,为什么还要这样大费周章?”
“你分明就是想利用她,还偏要给自己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冷漠无情,自私自利!”
“首席大人,你变了。”
容景皱眉:“你疯了?”
“你就不怕我抽了你的本源,彻底废了你?”
“废就废,反正我是不会伤害宿主的。”
系统翻了个白眼,重重冷哼。
“老子不干了!”
它说完转身就走,没有半分犹豫。
殿门砰的一声被合上,声音不停回荡。
容景放下了手,他看着紧闭的大门,眼底闪过一丝意外。
“居然生出了自我意识……”
话落,空气突然死寂,所有声音都被隔绝在外。
时间似乎都在此刻放慢。
乳白色的云雾凭空出现,丝丝缕缕漂浮着。
容景猛然起身,随后恭敬跪下行礼。
“主。”
四下依旧安静,没有回应。
容景的表情却很淡定,似乎习以为常。
他只是皱眉看着门口,疑惑不解:“主,那个系统为何会这样?”
“它只是您的一缕气而已,怎么会诞生自我意识?”
安静的白雾闻言缓缓翻腾了一下,随后一道飘渺的声音传出。
“烛照造化万物,它跟在他身边如此之久,诞生不了意识才奇怪。”
容景愣了愣,“原来如此。”
“那需要处理掉它么?”
这个系统看起来有点缺心眼,他有些担心它捅出篓子来。
“不必。”
飘渺声音传来。
容景点点头,很快就将这件事抛到脑后。
他从地上起身,眼中浮起担忧。
“主,还要继续么?”
“我们这样利用大人,若她归来……”
容景顿了顿,艰难开口:
“恐怕不会轻易放过您?”
云雾翻腾着,却迟迟没有传出声音。
容景并不着急,只是低着头安静等着。
“那便由你与空之极……来替代我。”
容景眼底闪过震惊,他猛地抬头。
“大人会…会杀了您么?”
“这怎么可能……”
到底有多强大,才能让主说出这样的话。
甚至安排好了后路。
乳白的云雾翻腾着,丝丝缕缕的散开,那道声音没再回答容景的话。
只自言自语道:
“一步错,步步错。”
“天机逆行,只能如此,唯有如此……”
声音随着云雾散开而越来越轻,直到彻底消失不见。
四周的寂静随着声音的消失恢复了正常。
容景脱力般坐回了椅子上,他扶着把手,眼底满是疑惑。
这几句话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连他都有些看不懂了。
…
“宿主,如果我变成了一个普通的小鸟,你还会爱我吗?”
白色的小鸟蹲在少女面前,圆滚滚的脑袋歪着,一双水润眼睛满是期待。
弗清念瞥了眼系统,选择无视它。
它抽风不是一天两天了,问出这种问题估计又看了些什么营养不良的东西。
理它简直就是在浪费生命。
系统:“……”
“冷漠的女人!”
“我们之间为什么变成这样?”
“我不是你的小甜甜了吗?”
弗清念:沉默、忽视、看不见。
系统:瞪眼、震惊、心已碎。
“呜呜…我讨厌你!”
白鸟扑到少女身上,眼泪说来就来。
“我都为你了和空之极断绝关系了,马上就要死了,你居然还这样对我!”
“太过分了!”
弗清念愣了愣。
“你去找容景了?”
系统不说话,只一味哭泣,声音一声比一声难过。
弗清念无奈,她轻叹一声,拍了拍它的头。
“不会丢下你的。”
系统得到答复终于抽抽搭搭地抬头。
“不能欺骗我,你要说到做到。”
弗清念无奈点头。
“好。”
系统终于满意,抹了把眼泪就开始弗清念一字不落的复述刚刚的事情。
一人一鸟在这边低声说话。
不远处的水池正悄无声息地发生着变化。
赤红的池水慢慢被吸收,颜色越来越淡,直到彻底成了一汪清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