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长街灯笼暖红。
暖光映着新芽,照的所有人的眉目都温软起来。
酒肆蒸腾着白雾,灶上炖着肥鹅,油脂混着酱香在初春的寒风里滚了三遭。
弗清念与熙攘的陌生人擦肩而过,感受着万千烟火气。
人间的新年总是热闹的。
家家户户,温馨常伴。
只有她独身一人,格格不入。
弗清念其实早就习惯了,从不觉的有什么。
但现在却有些难捱。
她想起了上一次的新年。
烟花映着每个人的脸,风华正茂,张扬自信。
有人将滚烫甜腻的炒栗子塞进她掌心,衣袍上绣的葵在光晕里闪闪发光。
如今,喧嚣已尽,所有人都向前走。
只有她是一幅褪色的旧画。
远处传来卖唱女的吴侬小调:
“岁岁年年人不同哟......”
弗清念停下脚步,垂下的眸里浅光浮动。
她也是人,自然有情。
哪怕再淡薄,也会有不舍,有伤感。
可那又能怎样呢......
眼泪与难过一无是处,改变不了任何东西。
弗清念驻足长街,长指微蜷,夜风把眼底的那点微薄湿意吹干。
“姑娘让让!”
扛着糖葫芦架的老汉擦肩而过,红艳艳的山楂擦过袖口。
弗清念轻轻拢住袖口,看着那上面染上的糖霜微微怔愣。
“糖葫芦哟......”
“酸酸甜甜的糖葫芦哟,不好吃不要钱哟......”
老汉在街上吆喝着,还不忘擦擦额上的汗。
他刚准备换个地方,竹竿子突然一沉。
抬头,竟是被一只白玉似的手按住了。
顺着望过去,恰好对上一双清凌凌的眼睛,吓的他差点咬了舌头。
“要、要一串?”
老汉忙不迭的去拔糖葫芦,却见雪衣姑娘丢过来一块灵石。
是上品灵石,够买下整座城的糖葫芦架。
“这、这使不得啊......”淳朴的老汉急的直摆手。
话还没说完,灵石就已经入怀,少女只取了最顶上的那串糖葫芦便离开了。
转身时广袖带起一阵松风苦莲的雪气,惊的老汉想起了山神庙里的神像。
他仔细品味了下,觉得的确很像。
同是这般垂着眼皮看人,悲喜都淡淡的。
待他回神,那抹白影早就消失不见。
老汉连忙对着空气作揖:“多谢仙人......”
...
咬破糖衣,甜腻的冰糖在唇齿间碎裂。
弗清念微微眯起了眼。
太甜了。
冰糖裹着山楂的酸,在舌尖化开一种近乎陌生的滋味。
她下意识咬住第二颗,糖霜沾在唇上,又被她不甚熟练地抿去。
果然不喜欢。
又甜又黏牙,那只妖是怎么吃下去的?
弗清念不太理解,但还是垂下眼慢慢吃完了一整串山楂。
巷口传来沙哑的吆喝,伴着筷子敲击破碗的清脆声响传入耳朵。
“一壶酒喂——解千愁,二钱月光三钱忧。”
“四海客官尝一口喂——五更梦醒万事休啊!”
“六欲七情壶中煮,八荒风云任你游啊......”
“九重天高,仙也求喂——”
“十全难有?醉倒算求喽!”
那调子晃晃悠悠的,混着陶罐碰撞的脆响。
弗清念脚步微顿,忽然走向那辆破旧的酒车。
风卷着卖酒歌的最后余韵追上来。
“哎——神仙不换我这酒......”
小贩见有人来,连忙丢了小木棍起身。
“客官,可要解千愁?”
弗清念看着地上的陶罐,微微颔首。
“要多少?”小贩搓着手哈出白气。
“全部。”
沉甸甸的酒坛被尽数装进储物袋中,只留了一坛在手里拎着。
弗清念慢悠悠闲逛着。
第一簇烟花恰在头顶绽开,霎时间万家灯火煌煌如昼。
欢声笑语如潮水般涌来。
她拎着酒转身离去。
身后的光海愈发明亮。
...
缄默的房间漆黑一片。
弗清念没有点灯,只借着窗外的月光与烟火掀开了酒塞。
忽明忽暗的光漏了进来,映得酒液粼粼如血。
她仰头灌下一口,烈酒烧过喉咙,烫的连魂魄都颤了颤。
凡尘最劣等的烧酒,比琼浆玉液更灼人。
只一口就呛红了眼眶。
弗清念抿着唇把酒丢到一边,在角落里砸出脆响。
太难喝。
难以下咽。
她从空间里重新摸出了几坛酒,上面印着一个大大的秦字。
秦韵虞酷爱做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那几坛酒刚打开,屋内便漫开梅子的清甜,还混着一缕冰雪的气息。
是秦韵虞最爱的配方,特意取了三冬积雪酿的。
弗清念拎起坛子,随意仰头喝了起来,连碗都没取,出乎意料的豪迈。
酒液入喉清冽,却在咽下时燃起燎原的火。
“咳......”
弗清念皱着眉看着坛底清酒。
“放了些什么东西......”
她仔细闻了闻,于是就闻到了几十种乱七八糟不知道名字的灵药。
下一秒,五脏六腑都在发烫。
苍白脖颈上都冒出了细汗,眼底也被激的雾蒙蒙一片。
窗外爆竹震天响,漆黑的房间里却传来一声轻笑。
“胡闹。”
怎么酒也乱酿。
烈的她都咽不下。
...
窗外的烟火声渐渐稀落,十几坛空酒坛东倒西歪地散在脚边。
弗清念坐在地上,倚着软榻,醉意如雾般漫上眼尾。
那双清冷的眸子被染的潋滟。
她醉了。
却极为安静。
青丝微乱,有几缕垂在雪白的颈侧,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面颊上浮起薄红,像雪地里忽然绽开的一抹春色。
但眉宇间的疏离冷淡依旧未减半分。
仍是峭壁上的幽兰,只是今夜沾了露,在月光下显出几分罕见的柔软。
弗清念的手还虚虚搭在酒坛边,指尖沾着一点未干的酒液,晶莹如泪。
指尖轻轻颤了颤,随后缓缓收回。
漆黑的匕首从袖口滑落。
刃口凝着一点冷光,寒的刺骨。
弗清念垂眸看着它,指尖轻轻抚过刃身。
“躲天意,避因果。”
她低喃着,忽然轻笑一声。
浅浅的声音散在空荡荡的屋子里,惊起案上一缕尘埃。
“我这么努力,为何……”
“为何诸般枷锁...还要困着我?”
窗外最后一点烟火也熄了,天地间忽然静的可怕。
她慢慢将匕首抵上心口。
手腕绷紧。
青筋在苍白肌肤下浮出弧度。
利刃笔直刺下。
不是犹豫的试探。
是承载不住哀伤的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