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阳将窗棂的影子拉得老长,程景浩捏着账本的指节泛白如霜,西斜的阴光穿过纱帘,将他额前碎发染成金红,宛如浸在血里。本该卧床休养的人此刻却如同一尊发怒的雕像,倚在雕花梨木椅上,胸口因气急呼吸而丝丝抽痛,却仍死死盯着摊开的账本,眼中仿佛要喷出火来。
墨迹未干的纸页上,密密麻麻记着各类奇异账目,像是打开了一个荒诞不经的世界:“李公子以《春江夜宴图》抵十两酒钱”,字画虽贵,可这酒楼不是当铺;“三皇子府月例挂账”,皇家的威风竟要压在他这小小酒楼之上;最离谱的是某页竟赫然写着“艳春楼花魁苏姑娘即兴诗作一首,免单”,这是他的酒楼,不是文人狎妓的风月场所!
“这些账单不用看都是陆永怡这个骚女人弄出来的!”程景浩在心中怒吼,定是被那些披着假斯文书生迷花了眼,这是他苦心经营的酒楼,不是她招摇显摆的公主府!
“来人!”他猛地拍案而起,檀木桌面震得铜镇纸叮当乱响,声音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回荡,惊得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当石掌柜匆匆赶来时,正撞见东家将账本狠狠摔在桌上,扬起的纸页如同受惊的蝶群簌簌翻飞,又似他此刻纷乱而暴怒的心绪。
“这些赊账是怎么一回事?”程景浩扯松领口,露出阳光晒成巧克力色的脖颈,眼尾因怒意泛起猩红,仿佛一头被激怒的野兽,“这酒馆开业时便立了规矩——离馆清账,不赊不讨!”他的声音低沉而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指尖重重戳着账本某处,力道之大仿佛要将纸张戳破:“以画以诗抵饭钱?当我这是文人雅集的茶楼?”突然抓起另一叠账册抖开,泛黄纸页间飘出半片干枯的桃花,像是一段荒唐往事的见证,“还有这些皇子皇孙的挂账!老皇帝亲临都得银货两讫,我不过离了月余,怎就生出这般多的荒唐事?”字字句句如利箭般射出,刺得石掌柜心惊肉跳。
石掌柜望着平日最沉稳的东家此刻青筋暴起的模样,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双腿微微发颤,支吾着不知该从何解释。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程景浩粗重的喘息声在房间里回响。
许久,程景浩皱着眉头迟迟没等到石掌柜的解释,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那叹息里满是失望与无奈。他强压下心中的怒火,吩咐掌柜:“把陆永怡安插到程郭酒楼里的嬷嬷管家什么的都请回去,酒楼请不起她们,有什么意见让她们找自家的娘去。”他的声音平静下来,却透着一股决绝,“我这里是酒楼不是公主府,不能以官家形式接待皇亲国戚。”
说到这里,他眼神一凛,语气变得狠厉:“这账面上官家皇家的账,让酒楼的护卫兵敲锣打鼓上门催债。至于那些久账、以书画抵账的书生秀才举人,统统报官!就举报他们在酒楼议论国事。皇上在灵隐寺遇刺,连科举也因此停了下来,而这些文人不识时务,不替君分忧,在酒楼日日笙歌,还为落马为庶民的大皇子惋惜落泪,暗地责当今皇上不是。”他的话语如同一把锋利的刀,斩断了所有的侥幸与犹豫。
这一去衙门告的状,立竿见影。衙役们如狼似虎地冲进程郭酒楼,当场将那些书生捉了去。当然,离开前他们必须把酒楼账结清,不然在证明清白的路上就得多加一罪名——欠债不还!酒楼里早已准备好了详细的记录,何时何日何年何地何桌某人吃了什么不付银两,白纸黑字,铁证如山。
程景浩这一猛如饿狼的操作,直搞得那些书生文人暴跳如雷,扬声叫骂,扬言这酒楼是黑店,陷害忠良。然而,他们不吵还好,一吵反而给了程景浩更多的把柄。程景浩压根不用出面,只消示意手下,衙役们便一抓一个准,将他们的黑点统统捅到衙门里去。
这连番操作看得对面盛昌酒楼的傅掌柜目瞪口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拍拍石掌柜的肩膀,似笑非笑地说:“你们酒楼不想在京城做下去了吗?把全京城的文人都得罪完了。”
正命人把“不谈国事朝事”的木牌子挂在酒楼显眼处的石掌柜,黑着脸拍开他的手,没好气地说:“男人运气财气都在肩膀,盛昌酒楼生意拍苍蝇吗?别老到这里顺东西。”他心里清楚得很,傅掌柜每次过来,准拿走柜台上的吃食,不过此刻他哪有心思开玩笑,心中满是对未来的担忧。
“呸呸呸,咱们酒楼生意旺得很,那些秀才举人都去了咱们那里,说不准今年的状元榜眼探花都是住咱们酒楼里的人。”傅掌柜得意地炫耀道。
石掌柜冷哼一声:“哼,看看吧。”他望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这酒楼从换名开始就没愁过没生意,听东家的准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