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肆没有不懂装懂,奈何李嗣冲并不替他解惑。
其实李嗣冲本来也说得够直白了,不怪他卖关子,作为一场长达两个时辰言谈的大轴之语,不说画龙点睛,肯定也不会离题万里。
果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
何肆目送李嗣冲下山后,先和站在寮房处的焦急等待的何花说了几句宽心话,然后便去坐禅处寻宗海师傅。
何肆询问是否可以下山一趟,至于何时回来,还不好说。
宗海和尚应允道:“早去早回。”
何肆问,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
宗海和尚想了想,有些赧颜道:“撑着别睡。”
何肆莞尔,自己在山上的时候宗海师傅盼着他睡下,下山了就叮嘱叫他别睡。
宗海和尚含蓄解释道,蝙蝠寺肯定是药师佛道场,但山下,就不一定佛光普照了。
之前何肆听说宗海师傅说过,这世上没有一个神佛俯瞰世界。
不过有一位天老爷的存在,而药师佛道场,大概是能叫那天老爷一叶障目
何肆问道,当为秋霜,无为槛羊是什么意思。
宗海和尚会心一笑,“李施主的确用心良苦了。”
“你还没告诉我什么意思呢。”
“就是说做事要有自己的主见,不能受制于人,任人摆布。”
何肆皱眉陷入沉思,甚至有些怀疑宗海师傅是不是解释错了?
宗海和尚虽说暂时失了六神通,但好像能洞彻何肆心中所想。
“出家人不打诳语。”
何肆面色忽然有些奇怪,他当然是相信宗海师傅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宗海师傅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总是本能秉持怀疑态度。
何肆陷入沉默,李嗣冲最后这句话,多少有些莫名其妙的,怎么透着一股撺掇和拱火的味道?
先记下再说吧。
不过他和李嗣冲长谈一番后,也是大体知道了这位新帝的脾气秉性。
自己少些装模作样,多些实实在在的委屈,他也不会过分为难的。
至于那《落魄法》,李嗣冲的建议是静观其变,只要陛下不提,就当没发生过。
不然就不是识时务,而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了。
何肆选择相信李嗣冲。
反正自己之前壮着胆子叫了一声“李大哥”,李嗣冲只是打了他一拳,却没有拒绝。
于是何肆便厚着脸皮在心里把他当成兄长了。
……
七月晦日,传说是地藏王涅盘得道之日。
何肆内炼一夜雀阴魄,进度缓慢,但好在伤势总算是好了大半。
这般恢复速度,和守法境界的大宗师体魄不能比,但也强过五品许多了。
何叶带着何花下山,宗海和尚相送,因为要负责摆渡来回。
何肆这次没有了气机背着何花,宗海师傅领着他俩去了不远处庄东兴。
看看能不能找到家里有驮兽的。
何肆已经囊中羞涩了,不过还不用身无长物的宗海师傅为难,何花本身还有些钱的,又是得了公孙玉龙赠与的一个荷包,里头都是些价值连城的古泉。
不过那些花钱古泉可不舍得真当钱用。
现在的何花也是个小小富妇了。
何花花了三钱银子,就雇了一辆拉草垛的驴车。
两人躺在软和的草垛之中。
何肆枕着双臂,睁眼看天。
一路并不颠簸,驴车摇摇晃晃的,身子嵌在厚实的草垛里,有些惬意。
何肆看着漫天白云,东边一朵西边一朵,忽然带着些文酸的说道:“卧看满天云不动,不知云与我俱东。”
巧了,现在的他确也是在西郊往东赶路。
何花看着恢复了些精气神的何肆,还真以为他是功德圆满苦尽甘来了,破愁为笑,这会儿也是有心思和他打趣了,“我这弟弟还真是有学问呢。”
何肆咧嘴一笑,厚颜道:“那可不?”
何花有些担忧道:“小四,你现在都脱相了,回家爹娘问起来怎么解释啊?”
“娘现在还看不见,爹应该不会大惊小怪的,只要应付一下那傻二姐就好了。”
何肆讪笑道:“所以要姐你花些钱了,买点饽饽堵她的嘴。”
何花没好气道:“你到底是有多瞧不上她啊,你还没有饽饽重要啊?”
何肆悻然一笑,“那就说我这一旬时间都在山上辟谷了。”
何花揉了揉眉心,无奈道:“道家才有辟谷的说法。”
母亲齐柔的双眼不便,每次庙会拜香何花都会跟随,所以她比何肆更懂佛理。
何肆无所谓道:“我那傻二姐又分不清楚的。”
这回是何花点头认可了,“有道理!”
一个多时辰后,两人终于来到了京城西面。
从光恒坊经过姜桂楼回到胭脂巷。
两人先去了封丘巷买了两包饽饽。
然后回到家门时,就发现了何叶一人坐在桌前发呆。
何叶屁颠屁颠跑出门外,何花先是将两包饽饽推入她怀中,然后说道:“给你带了饽饽去,待会儿不许问些有的没的。”
何叶视线跳过何花,落到她身边的何肆上,
何叶看到何肆忽然变得形容枯槁,眼神充满了震惊之色,连饽饽都顾不上了,焦急问道:“小四,你这是怎么了?”
何肆摇摇头,笑道:“你别担心,我这段时间辟谷呢。”
“什么叫辟谷?”
何肆言简意赅道:“就是不吃饭,辟谷不食,服气养身。”
“那不得饿坏啊?”
何肆上前一步,一把抱住何叶,用力将她拔了起来,原地转了一圈,才放下,故作轻松道:“你看,我好着呢,气力十足!”
何叶这才将信将疑,伸手揽住两包饽饽,“买了什么呀?”
“驴打滚和姜汁排叉。”
何肆看向屋中,发现没有人。
父亲是个不着家的,估摸着去酒馆了,何肆也没有担心。
他问道:“娘呢?”
何叶回到道:“今天晦日大集,娘赶集去了。”
何肆微微错愕,“那你怎么不跟着?”
何叶已经伸手开始拆包装了,头都没有抬起,“爹陪着呢。”
“爹还会陪着娘赶集?”
这下连何花都惊讶了,这可真是破天荒的事情。
何叶嘟囔道:“他们最近可腻歪了,老是黏在一起,动不动还叫我出门打酱油……”
何花面色微红,这傻丫头,是真不懂打酱油的意思?
何叶语气略带幽怨,“酱油吃多了,我人都黑了,菜还齁咸……”
何花赶紧拿起一块姜汁排叉送去她口中,“闭嘴,吃点甜的。”
……
越州,贺县。
老赵已经睡了一天一夜了,那场颇为丰盛的晚宴,也不算浪费,杨宝丹吃了大半。
这还是在她担心老赵,食不下咽的情况下。
杨元魁爷孙仨都轮番去看过老赵了,呼吸平稳,面色如常,就是睡觉而已。
保险起见,又是请了郎中,是曾被杨宝丹当做庸医的那位。
郎中收了诊金,却没开药,说人没事,就是累了。
这下更坐实了杨宝丹对他庸医的看法。
今天杨宝丹又去看老赵了,她大概是最不担心老赵身体的。
因为老赵教过的《蛰龙心法》,传闻有道家高人,高卧山顶,一睡数月不起,睡中得道而闻名。
口诀只有三十二字:“龙归元海,阳潜于阴。人曰蜇龙,我却蜇心。默藏其用,息之深深。白云高卧,世无知音。”
杨宝丹发现叫不醒他,就开始摆弄他的肢体。
将他身体侧卧,左龙右虎,左腿在下,左手拇指轻轻放在耳垂之后,食指和中指贴着左太阳穴,无名指、小指自然分开附于头侧,左肘弯屈贴靠胸肋。
右手屈肘,将掌心劳宫穴贴于左肩肩井穴上,右肘轻搭左肘。
左腿屈膝蜷曲,犹如弯弓,右腿微屈,重叠在左腿上,右脚在左脚跌阳穴上,左腿贴右踵。
一板一眼摆完睡姿,杨宝丹长舒一口气,颇为满意。
又是一天将要过去,还是没有等到老赵醒来。
也是这一天。
一道圣旨,一块匾额,一齐来到越州府。
不过圣旨去到了越州府城,给那食邑江南道的越王陈枢贤,叫他去平台、温、处三州府的叛军。
匾额送入了曾经的杨氏镖局。
大离炎禧皇帝登基不过两月余,他的御笔墨宝,还未有机会赐下,这点和那墨债山积的太上皇截然不同。
所以如今的杨府,受赏一方御笔匾额,这等“门楣上家国,梁柱间文脉”的尊荣,估摸着是开元以来,头一份了。
当初陈含玉了解到是杨氏镖局的杨元魁一路护持,将他送到广陵道,涟江府,一路顺遂,不得不说是朱全生背后的布局,那老人,其实没有功劳只有苦劳。
但之后被那投身越王世子的索命门刺客砍掉一条手臂,也算无妄之灾了。
陈含玉知道此事后,便对那有实无名朱家二房庶女朱黛说要承情。
之后朱黛斗胆向他请了一幅御笔。
陈含玉欣然答应,却嘲笑她算盘打得好,无本生意,妇债夫还。
朱黛说夫妻该有敌体之义,不分你我。
陈含玉笑而不语,这女子,该说她是野心大呢,还是单纯心大呢?
不过几次水乳交融,住在自己曾住过的钟粹宫中,至今连个名分都还没有,怎敢说出那连未来后宫之首都不敢说的话?
不过他喜欢。
御匾最后是在文华殿书成的,就在那《学二帝三皇治天下大经大法》的御笔匾额之下,由文华殿大学士仇富捉刀代笔。
对于陈含玉来说,谁写都一样,反正赐匾没有上款下款,看不到年代岁次及题字赠予人名。
只要盖上带有年号的御印就好。
本来陈含玉想说就写义薄云天的,最后在仇富不懂委婉的直谏下,改为了居仁由义。
不得不说,这四个字的确要顺耳一些。
毕竟行走江湖,义字当头。
陈含玉这回,算是有心了。
(今天临时被抓壮丁,开了一天的网络作家交流会,众所周知,我写小说是没有存稿的,所以先发三千字吧,剩下的会补在这章里,明天刷新一下就能看全部了,至于为什么要这么做,当然是因为要全勤了,一个月八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