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话短舍 作品

第85章 安定之战

对于姚苌来说,安定郡之所以重要,是因为此地基本上是羌人活动范围的中心,安定紧靠陇山,泾水便是发源于此,越过陇山就是陇右,顺泾水而下,就是新平郡,往东便是北地郡。

再往北,就是广袤的黄土高原,流落着各种部族,匈奴刘卫辰部流窜称霸于此。

自古以来,从西部进入关中的两条通道,一是渭水河谷,被秦州牢牢霸占,二来就是泾水河谷,关中四塞之一的萧关,就是在泾水上游,依河谷而建。

安定郡自汉武帝年间设立,一直就是拱卫关中西北的重要屏障,二百多年以来,这里阻挡过匈奴人,也阻挡过羌人,此时,却落到了姚苌的手里。

西北贫瘠,再加上多年战乱,土地荒废,根本征收不到多少粮食,这里居住的羌人也只是游牧而已,缺乏铁器工具,生存状态很是落后。

姚苌自称的秦王,现阶段根本是名不副实。他想要养兵,想要成就大事,必然是需要南下关中的,那里,才是霸业之基。

但是,安定郡这个重要的中心位置,也不能失,这里是他力量的来源,来自西北的羌人部族,可以绕开秦州,源源不断地沿着泾水河谷,汇入他的大军,故此,他留下了自己的太子,和最看重的谋士。

而此时的姜瑜的前线大营,就在距离萧关西南几十里的地方,萧关,只能防守来自西北的敌人,却无法防守从天水北上的姜瑜军。

姚兴因为千马赎师的事迹,有了尊师重道的美名,短短时日,其麾下,还是聚拢了一批汉人寒门出身的子弟,亦或是连寒门都算不上的破落户,没办法,这个年月,底层人想出头,也只能去冒险投这种原始股了。

“老师,那姜瑜来势汹汹,您有何良策?”

这两日,安定郡已经有不少姜瑜麾下的轻骑出没,有不少还在放牧的羌人部族吃了不小的亏,惊惧之下,陆陆续续向郡治所在的安定县聚集。

虽然帐下谋士将校日益增多,但第一次独领一军的姚兴,忧虑之下,还是单独向自己的老师请教。

做了这么多年的太子舍人,他自然明白,大事是不能决之于众的,只能在核心几人手中定策,然后,众人再查漏补缺而已。

尹纬之长,在于内政庶务,在于阴谋诡计,面对姜瑜的堂堂之阵,多少也有些束手无策。

冀城之战的首尾详情,随着从西面前来归附的羌人部族,已经在安定郡上下传播开来,听说姜瑜又带兵前来,聚集于此的羌人们,就没有不惧怕的。

“您现在贵为太子,称呼我的官职就可以,切勿折煞老臣啊。”

尹纬客气两句,心中慢慢思索如何回应,如何对付姜瑜,他大概有些想法,只是,眼下时机不对。

“正是作了太子,更应该尊师重道,为天下表率,何况此间只你我师徒二人,老师何必如此客气。”

尹纬拱手作揖行礼完毕,说道:“殿下,防守萧关的那五千人,先撤回来吧,姜贼自西南而来,已经没有必要了。

虽然自陛下率大军南下后,殿下已经在日夜筹备安定防守事宜,但远远不够。陛下以太子之重来留守安定,对安定重视之意,不言自明。

故此,臣以为,应该聚集精锐军马至此,安定,必须要做好久守的准备。”

“那姜瑜几日之间就大破幺叔两万大军,并夺取冀城,吾第一次统帅大军,自付没有幺叔那般的领军经验,不怕老师笑话,吾心中,实在是有些不安。”

此时的姚兴,大概还没有习惯于称孤道寡,眼前的困局也让他始料未及,不久前,他还在陪着氐秦太子读书呢,怎么自己也突然成了秦国太子。

“太子殿下有所不安是正常的,那姜瑜自淝水崛起,至此从未一败,麾下又尽是精锐,但太子千万不要失了锐气。

兵法有云,知己知彼者,百战不殆,我们只要守住安定就算胜利,而姜瑜需要顾及秦州,还要顾及苻坚的军令,氐人眼下的局势,苻坚本人的性情,都要求他速战速胜才行。

姜瑜先前参与过的征战,臣都为殿下详细分析过,殿下以为,我军该如何应敌?”

尹纬竟然还有心思考校学生,不过确实,自从被姜瑜放归以后,关于姜瑜及其麾下军马的一丝一毫的信息,尹纬从未放过,他必须要战胜姜瑜,才能战胜自己的心魔。

姚兴闻言,思索一阵,侃侃而谈道。

“姜瑜战胜慕容冲的两场战事,皆是野战,其所仰仗的,就是麾下几千精锐骑军,姜瑜似乎非常喜欢重骑冲垮敌阵的战法,无论鲜卑人,还是我军,都是新聚,军阵之上并不是他的对手。

幺叔父就是犯了此类错误,他并不熟悉姜瑜的战法与其麾下精锐的战力,贸然出城野战,一战崩溃后,冀城之中军心大乱,自然也无法久守了。

因而,一定不能与其在野地对阵,安定、临泾、阴密、鹑觚、朝那、都卢六县俱在我手,可以凭借坚城与其消耗,如何?”

尹纬看着自己这个快速成长的学生,很是欣慰,又补充道。

“殿下英明,此方略甚是可行。不过要想守城,第一步,就必须坚壁清野,让敌军不能在我地盘上获得给养,而必须依赖远途输送,以此消耗敌军。

这二来,必须手握一支强力的机动力量,随时能够出城野战,如果城池被团团围困而不得出,城内士卒绝望之下军心离散,是很难防守的。

三来,殿下应该知道,这些县城的城郭并不高大,大多数还年久失修,并不比大一些的坞堡难打多少。

除此之外,便是人心、军心,而这一点,也最为重要。”

人心、军心这些东西,姚兴是非常清楚地,甚至,比他父亲姚苌都要明白,长安的大儒,翻来覆去,说的,不就是这些东西么。

看着姚兴陷入沉思,尹纬并未催促,在他心里,安定郡之所以不能放弃,只是因为姚兴在负责防守,如若弃守,对姚兴这个太子的威望打击太大,但是并没有到不能放弃的程度。

姜瑜这只乳虎,离长成还有一段路要走,苻坚这只病龙,才是一切的关键。

“若依照老师之言,前来归附的部族,就必须全部进入县城之中,并且,必须拣选出一支五千人左右的精骑,还要分散兵力,驻守六个县城,这样算下来,将校军力,是怎么也不够啊。”

“臣以为,六个县城,如若全部防守,兵力太过分散,更是犯了兵家大忌。

前些日子,臣已经去看过,鹑觚、朝那、都卢三县,城池实在低矮破旧,整修已经来不及,还不如放弃。

仅保留安定、临泾、阴密三县,分兵驻守,以成掎角之势,必要之时,可以相互支援。

殿下再亲掌五千精骑,以备不时之需,姜贼要想一个个啃下来,必然要费上一番周折。”

尹纬说罢,目光灼灼地看着姚兴。

“先生大才,学生敬服。”

其实这一套策略中,最难的是坚壁清野与拣选精锐,这必须在各部族中拥有巨大的人望才能完成,但所谓人望、人心,恰恰是姚兴最擅长的。

羌人历经姚戈仲、姚襄二人,其组织方式已经脱离原始的部族制,虽然新来归附的,大都是之前没有跟随过姚氏的,但是姚苌为苻坚东征西讨近二十年,手下自然有一批军中的中间力量。

整编部族的事情,姚苌甫一起兵,就已经着手在做,眼下,姚氏大军中,名义上已经没有所谓的部族酋长,其军队编制,与前秦相差无几。

姚苌自立为万年秦王之后,手下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除了四品以上的官位空缺,统帅三千人以上者,已经全部被册封为五品将军。

姚兴更是不会吝啬,临战之际,直接册封狄广为建威将军,党删为奋威将军,分别领五千军马驻守临泾、阴密二县,自己领剩下的一万多大军驻守郡治安定县。

又从全军中拣选五千精锐,令其叔父、左将军姚方成率领,出安定,追击已经进入安定郡的姜瑜轻骑,以掩护其他军马完成换防,坚壁清野,以及整修城池的任务。

说起坚壁清野,又一次耗费了姚兴好大的人望。

前来归附的羌人部族,大一些的部落会只会派族中青壮前来,而小一些的部族,没了青壮,必定会被其他部落吞并,只能举族前来依附。

姚兴并没有将所有部众都放进县城,羌人以牧羊为生,并无多少粮食,而羊群必然是要吃草的,放入城池,乃是自取死路。

姚兴接受从事中郎狄伯支的建议,独遣一军约一千人马,领部众北上,进入卢水胡、匈奴人的地盘就食。

这些胡人,关中胜负未分之际,小规模抢掠则可,直接吞并,是不太敢的。

至于安定郡境内为数不多的汉人坞堡,由姚兴麾下汉人参军们一一去说服,旬日之间,全部献上粮食,以求自保。

没办法,鹰扬将军将至未至,而羌人的军马已经在坞堡外了,家族存亡永远是第一位的。

安定郡的动向,姜瑜自然是一清二楚,于是乎采取针锋相对的策略,一边令段索、邵安民继续与姚方成缠斗,尽量扰乱羌人的进度。

另一边,继续催促赵焕与杨十难前出,寻机进占距离天水最近的朝那县,自己也顾不得秦州诸事,领着重骑,日夜兼程北上。

又给跟随赵焕押运第一批粮草器械的新任步军校尉,自家远房叔父姜恺去信,令其抓紧时间训练士卒,联合赵焕、郑才二人,砍伐树木,打造攻城器械。

五月下,苻坚的诏书于半路追上姜瑜。

诏书明发天下,历数姚苌十大罪状,誓言覆灭姚氏。

诏书之下,又有详细的军事部署,交给姜瑜的任务,就是从西面进攻羌人,最好能将羌人逐出安定、新平二郡。

苻坚果然尽起关中精锐三万人马,亲自率领大军出长安,北上渭北,准备一举覆灭姚苌,羌人,必然是最大的祸患,当然也不排除苻坚本人对姚苌的憎恨。

除太子苻宏带五千禁军留守长安,外加抚远大将军苻方帅苻睿参军镇守骊山,防备鲜卑人之外,关中几乎所有的军马都已经剑指姚苌。

但这也意味着,苻坚几乎放弃了关中其余地方的防御与镇压之态,这一战,对于苻氏,某种程度上,已经算是生死之战了。

此时的北方形势,姜瑜都不敢想万一苻坚再出个什么岔子,会乱成什么样子,于是也不敢怠慢,继续行军不止。

……

五月的最后一天,姜瑜带着朱墩等几名校尉,领三千精锐,到达了安定县城下。

他有一种预感,苻坚与姚苌的之间,会很快决出胜负。

“我家将军有言,古人来访,太子舍人为何不开城相迎啊?”

“姜将军既然还认孤这个故人,那便听孤一句,你我皆陇右乡人,苻氏失德,不听众臣之言,一意伐晋,最终酿成大祸,天下烽烟四起,天命已不在苻氏,将军风华正茂,勇略堪比前汉冠军侯,为苻氏陪葬,岂不可惜。”

“且闻上古之时,汝姜氏亦为羌人一部,你我同源,万年秦王陛下,也对将军很是欣赏,将军何不归顺与我,共取天下,高官厚禄,公侯万代,岂不美哉?”

几天下来,姚兴已经摒弃心中恐惧,言语之间初具威势。

“孤?哈哈哈哈……你也配,昔日你不过是太子身边的一条狗,如今竟然也沐猴而冠起来!”

“不听众臣之言?当初支持陛下伐晋的,不就是姚苌这个十恶不赦的叛贼吗!”

“放屁,我看你姚氏才是羌人里的祸害!”

前去喊话的几个大嗓门士兵捂着肚子大笑不止,这几个士卒听三国演义非常起劲,尤其喜欢舌战群儒,如今竟然会用成语了。

回应他们的,是几十支按耐不住的箭矢。

姚兴右手用力按在城头青砖上,青筋暴出,十多年的儒家教育,君君臣臣那一套,多多少少,还是种在了他心里。

“殿下何必动怒,他苻氏,不也先后做过汉赵、石赵的臣子吗?古今多少事,成王败寇而已。”

尹纬出言劝道。

两军阵前的话语,姚兴自然不会在意,只看了一眼尹纬,并未出言。

“怎么不说话了?你那叔父姚硕德,号称三万大军,也不是我家将军一合之敌,弃军而走,也太过懦弱了吧!”

“嘿,羌贼,胆小懦弱之辈,只敢躲在城墙后面,有胆量的,何妨出城一战,也好让我家将军教一教你如何打仗!”

“尹纬,你这狗贼,当初我家将军大发善心没有杀你,如今你也做了叛贼吗?天水尹氏,你还要不要了!”

……

城下依然喝骂不止。

“殿下,如此下去,对城内士气伤害太大,我观姜贼只有三千人马,请准许末将带兵出城迎敌,以鼓士气,以探虚实。”

姚方成在姚兴身后躬身求战,说罢,又补上一句。

“请太子殿下放心,征西将军之事,我已尽知,末将不会犯同样的错误。”

尹纬刚要出言,姚兴徒然转过身来,盯着刚刚抬起头的姚方成,一字一句地说道:“此为首战,叔父切勿让孤失望。”

说罢,又拍了拍要姚方成的右肩,说道:“叔父,姜瑜此人甚是狡诈,汝此去千万小心。”

“唯!”

“段索和邵安民是否已经到位?”

“报将军,段校尉已经在阴密县城周围游弋,临泾稍远一些,昨日还未到,此时想必已经到了。”

“段校尉还让我回报将军,羌人军力不强,他有把握能看住城里的五千余人。”

“好,那就先破了羌人精骑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