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六十五章 经不起折腾
梁振涛扯松领带，望着脚手架上“人民城建为人民”的横幅叹气。
躲在小饭馆啃西瓜的陈默正跟秘书耍赖：“去年县医院连纱布都断供时，怎么不见他们送温暖？如今见我们给自家破屋换梁，倒惦记起砖瓦钱了！”
柜台后的老板娘王利娜憋着笑递过冰镇酸梅汤，玻璃杯外壁的水珠啪嗒滴在陈默手写的危房改造计划书上。
蝉鸣声里，县政府大院那台老式空调外机还在嗡嗡作响，像极了项书记此刻的太阳穴。
王利娜轻摇纸扇为陈默送凉风，抿嘴笑道：“书记说得在理呢。”
赵灵泉急得直跺脚：“王姐您就别跟着起哄了行吗？市委书记专程来访，县委书记避而不见，传出去像话吗？”
王利娜恍若未闻，专注地替陈默整理衣领。
酷暑难耐，陈默将裤腿卷至膝头，衬衫纽扣也松开了几粒，隐约可见结实的胸膛线条，惹得王利娜面颊绯红，目光闪躲间又忍不住偷偷打量。
“果然藏在这儿！”清脆女声突然响起。
陈默触电般弹起身，看清堵在门口的田淑梅和梁振涛后，只得悻悻落座。
田淑梅今日身着素净白衫配黑色及膝裙，简约装扮反而衬得她愈发端庄大气，宛如古典画卷中走出的名门闺秀，令人不敢有半分亵渎之念。
陈默懊恼地抓抓头发，原想着在门廊处便于观察外院动静，万没料到田淑梅会带着梁振涛绕道院墙外侧。
毕竟这处私房菜馆，他带田淑梅来过不下十余次。
“项书记大驾光临，怎么也不提前招呼声？”陈默故作惊讶地起身寒暄。
梁振涛板着脸坐下：“少跟我装糊涂。”
边说边翻开菜单，专挑价格昂贵的特色菜下单，分明带着几分赌气意味。
田淑梅仪态端庄地端坐在侧，彻底断了陈默的退路。
见陈默投来埋怨目光，她只当未见，气定神闲地理了理裙摆。
陈默看着菜单咂舌：“项书记这是要宰大户啊？”
“你管得着？”梁振涛头也不抬，笔尖继续在菜单上游走。
田淑梅用筷子敲敲碗沿，瞥见陈默垂着眼装可怜，心里暗笑这狐狸又在演戏。
三人转进空调轰鸣的包厢时，铁锅里的鹅肉正咕嘟咕嘟冒着热气。
“项书记您体谅体谅。”
陈默捧着冰啤给梁振涛满上，“我们长阳现在就像个漏风的破房子，哪哪都要钱补窟窿。”
玻璃杯外壁凝结的水珠顺着桌面蜿蜒成河。
梁振涛夹着的鹅腿“啪”地摔进碗里：“规矩都让你当酸菜炖了是吧？全省八十多个县就你搞特殊！”
他掏出手机戳着屏幕，“看看这些告状邮件，省财政厅都问我是不是在搞地方割据！”
冷气呼呼地吹着，田淑梅往铁锅里添了把粉条：“你也是，让项书记在省里天天当救火队员。
真要都学你截留税款，省政府的门牌还不得让人拆了当柴烧？”
陈默盯着锅里翻腾的酸菜，想起上个月走访时看到的开裂校舍。
他摸出张皱巴巴的清单推过去：“危房改造还差三百万，自来水管道要换二十公里。
您要能把这两项拨到位，明天我就让财政局打款。”
梁振涛气极反笑，忽然伸手拧住陈默耳朵：“跟我讨价还价？信不信明天就派审计组住你们招待所？”
话音未落自己先破了功，噗嗤笑出声：“最多留三成给你应急，再敢跟我玩截留，我让省纪委请你喝茶！”
玻璃杯相碰的脆响里，田淑梅悄悄踢了陈默一脚。
年轻人呲牙咧嘴地揉小腿，顺手把最后块鹅肝夹进梁振涛碗里。
窗外蝉鸣突然炸响，混着空调外机的嗡嗡声，倒像是给这场谈判配了支荒诞交响曲。
陈默揉着太阳穴苦笑：“这不是给税务局的弟兄们添乱吗？”
田淑梅将文件拍在桌上：“少说两句成不成？这都是沿袭多年的惯例了。”
眼见僵持不下，陈默只得妥协。
好在教育基建和危房改造的专项资金都已到位，这个月就按规矩办吧。
梁振涛抿了口酒宽慰道：“市里总归会保留部分资金用于民生改善。”
说着放下酒杯，“别以为你那套资金腾挪的把戏能瞒天过海，全民医疗这种超前政策，你考虑过离任后怎么延续吗？”
陈默摸着下巴笑答：“等群众尝到甜头，继任者要敢取消政策，全县百姓能把他办公室门槛踏平。”
梁振涛摇头：“官场讲究平衡之道，你倒是把好人做尽了，让后来者怎么接盘？”话锋突然一转，“听说督查组在抚远集团碰了钉子，这都半年了毫无进展。”
陈默手中茶杯猛地一晃，茶水泼湿了袖口。
他慌忙擦拭着问：“省里……没打算调整我的岗位吧？”
梁振涛欣赏着对方慌乱的模样，慢悠悠道：“省组织部暂时没动静。”
看着陈默刚松口气，又补了句：
“不过zy组织部怎么想，我可就说不准了。”
“开什么玩笑！”陈默霍然起身，椅子在地面划出刺耳声响，“我这种芝麻官哪够得上zy关注？”
梁振涛晃着酒杯揶揄：“谁让咱们林老爷子总惦记给你加担子？干得好反而成了催命符，这道理上哪说去？”
陈默苦着脸作揖：“项大哥，您消息灵通，千万提前给小弟透个风声。”
说着殷勤添酒，“我这刚把长阳带上正轨，可经不起折腾啊。”
梁振涛放下茶杯笑道：“以你现在的职级确实不够格，不过抚远集团可是国家级矿业巨头，员工规模接近百万的超级航母。
要执掌这样的庞然大物，自然需要组织部门亲自考察任命了。”
陈默踉跄着跌坐在椅子上，看着墙上挂着的长阳县发展规划图，突然生出种作茧自缚的懊恼。
这半年来在基层干得风生水起，没想到反而成了被上级盯上的原因。
田淑梅将文件卷成筒状轻敲他肩头：“现在明白体制内为什么要讲究藏锋守拙了吧？锋芒太盛就像树大招风，容易招来意想不到的机遇。”
最后两个字咬得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