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哭。”
老皇帝看着徐天,再一次笑了:
“朕把你叫过来不是来让你哭的,刚才说的,都是朕以往的安排。”
“而今,朕……要走了。”
话说到这,老皇帝语气之中,陡然升起了无尽的留念!
可生老病死,本是人之常情,又岂是人力可以违之?
“朕接下来要说的,你要记清楚。”
说着,老皇帝深吸一口气,更是鼓足了精神,沉声道:“古来成大事者,必受常人所不能受,忍常人所不能忍!”
“朕当年平定天下,与你这些年来,并无二致,都非是一片坦途!”
“如今,大秦之天下,同样像是当初那个群雄并起,七国纷争的局势……”
“所以你要记住,一将功成万骨枯!想成事,你要忍!要狠!要按捺住自己的一切欲望!”
老皇帝握紧了徐天的手。
语气加重道:
“一旦坐上那个位置,所做所谓,皆非玩笑。一着不慎,便是满盘皆输!”
“你……可明白?”
面对老皇帝的发问,徐天短暂的沉默了。
他不是无话可说。
而是,想起了昨天与楚方山的殊死一搏。
倘若当初是他放松了警惕,那么,昨日胜负,还会是那样吗?
所谓‘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正如老皇帝所说,并非虚言!
“父皇,您说的这些,儿臣都明白。”
徐天同样深深吸气,低声开口道。
话刚说出口。
就见老皇帝陡然笑了:
“不,你还不明白。”
“不要以为除掉了楚方山,这满朝文武,你都能将其牢笼。”
“楚方山……”
“不过是朕故意留给你的第一道关卡,真正难以对付的,是闵修,是寿王,是这天下无数多的艰难险阻!”
说着,老皇帝眨了眨眼,摇头失笑。
“这么一说,朕倒是觉得自己这个做父亲的,对你,实在过于严厉。”
话音未落,而这时的徐天,则是彻底愣住了。
他还没来得及跟老皇帝提起楚方山的事情,正筹划着怎么将诛杀楚方山的事说出口。
却不想,老皇帝已经知道了。
甚至,就连楚方山的存在,都是老皇帝在十几年前,为他立下的第一道关卡?!
“总之,你要记住,闵修绝不是楚方山那般好对付的权臣。”
老皇帝却不在意徐天的走神,他很清楚,眼前的徐天,既然能够扫除楚方山这个登基路上的障碍。
那么其心性,就已经得到了验证,绝非一般庸主!
这样的人,但凡为君王,绝对不能忍受被臣子所束缚,哪怕对方是闵修这般,心机城府堪称顶尖的人物!
“楚方山故意暴露出破绽,让你抓住机会,但闵修不会。”
在生命的尽头,老皇帝仍旧还在对自己最为器重的儿子谆谆教诲道:
“……闵修其人,乃是一等一的权谋之臣,若无把握,你最好不要对他下手。”
“至于寿王。”
“他手中虽掌握黑冰台,可毕竟你一登基,则是皇帝,以君权收束臣权,能够渐渐地将黑冰台收回,只要别太着急。”
“寿王,不足为虑。”
老皇帝说着,忍不住咳嗽了几声,下意识地用手捂住。
但徐天却能清楚的看见,那指缝里溢出的血丝。
很显然。
眼前的老皇帝,的确已是大限将至。
走到了生命的最后尽头!
“父皇,儿臣,谨遵教诲——”
此时此刻,徐天竟是大脑都被放空了。
只能痴痴地看着病榻上的老皇帝,默默难言!
……
与此同时。
太傅府上,当老皇帝的口谕传来,召见徐正南即刻进宫,不得延误。
一瞬间。
正坐在书房里的徐正南,才端起茶杯,却是陡然双手颤抖起来。
砰的一声。
精致的茶盏落地,满地碎片。
“皇兄!”
旁人不知道这道口谕是何含义。
但辅佐了老皇帝几十年的徐正南,如何不能明白?
尽管这些年来,老皇帝常有昏庸之举,使得不少地方民不聊生,更引得天下动乱频频。
可毕竟,徐正南是真正经历过那个璀璨而又辉煌的时代。
老皇帝登基后的前十年,横扫六合,削平天下,以至四海归一!
这等功绩,古来未有!
哪怕现在就连徐正南都在期盼着太子登基继位,可陡然发觉皇兄即将离世,他心中,终究是止不住的悲怆!
“立刻准备车马!”
“老夫,要进宫——”
徐正南起身,以最快的速度冲出了书房,甚至来不及整理衣冠,便匆匆登上马车。
当即,便往宫中赶去。
…
…
左丞相府。
尽管朝会上闹出了许多不愉快,但闵修毕竟是老谋深算的性子。
更清楚,越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越容易坏事。
于是,刚一回府,顿时将朝会上的事情抛之脑后,拉上自己那得意门生开始下棋。
庭院池边,两人对坐。
孙远却是苦笑:
“老师,您还有心情与弟子对弈?”
“为何没有心情?”
闵修眉眼未动,脸上更是云淡风轻,看不出喜怒哀乐。
他缓缓道:
“不过是太子暂时占据上风而已,但这朝局斗争,何时不是今日东风压西风,来日西风压东风?”
“几时听过,有人能够恒强?”
听到闵修这么一说。
孙远的心情,也渐渐平复,忙捻起手边黑棋,落在棋盘上:
“弟子受教。”
“你啊,性子讨喜。”
闵修抬眼看了看孙远,不由摇头道:“倘若世藩能有你这脾性,吾闵家后继有人矣!”
这话一出,孙远却是有些不大敢接茬。
毕竟,这话里话外,明摆着就是瞧不上闵世藩。
若是自己陡然插嘴。
事情传到闵世藩那边去,自己终究是里外不讨好。
门生故吏是层不浅的关系,但与父子之情相比,还是差了不止一筹。
“弟子不敢妄言。”
孙远老老实实回答道。
“呵。”
见自己这得意门生,还是那般小心拘谨,闵修更是欣赏的点了点头。
然而,就在这时。
随着一道皇帝口谕,匆匆传至左丞相府。
闵修刚刚抬起的手臂,顿时停顿了下来!
指尖的棋子……
陡然落地!
“陛下——”
听到老皇帝召见自己入宫,闵修同样清楚,这代表了什么意思。
一时间,竟是有一股悲痛情绪,涌至心间。
筹谋数十年,再怎么算计,可他也从未对老皇帝有过半点不忠。
心念流转间,闵修倏然起身,长叹一口气!
“立刻备车!”
“老夫,要入宫见陛下!”
“备车!备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