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法龟Revo 作品

第265章 武清侯告老

第265章 武清侯告老

暖香阁的车夫驾驶着一辆装载着昂贵礼物的豪华马车,几乎穿越整个北京城从黄华坊来到鸣玉坊,沈炼的家就安在这个地方。

具体来讲,沈炼的居所是一间夹在帝王庙和广济寺之间的小四合院儿。这座四合院儿是最小的一进院,而且房屋都是单层。进了街门直接就是院子,由正房、倒座房、厢房围成的院落被中轴线贯穿,跨过门槛儿就能将院落的基本状况看个大概。

北京人多房少,房租相对高昂。为了分摊房租,锦衣卫及各京卫的基层军官基本是合住的。这间小四合院儿里就住着三家锦衣卫和一户共用的仆役。四合院儿每月的租金是二两四钱银子,分摊到户,每户每月八钱银子。

卢剑星和沈炼两兄弟算是一户,俩人一块儿住在坐北朝南的正房里。房租两兄弟轮着给。

马车在四合院的门口停稳之后,在车外与车夫并肩而坐的骆养性率先跳下。他随手掏出一块不知道有几钱重的碎银子扔给车夫,并道:“接着。赏你的。”

车夫的驾驶技术很是稳当,内外两名乘客都没遭罪,可是车夫的眼手并不敏捷。他本能地扑上去接那一抹银闪,但银子还是掉在了地上。他踉跄着跳下车,弓着腰杆去捡。捡到银子之后,车夫的脸上立刻绽开了满足的笑颜。他来到骆养性的面前,行云流水地跪地磕头,高声道谢:“谢老爷的赏。祝老爷吉祥万安,多子多福。”

骆养性满意地点点头,说道:“你在这儿等着。我先进去看看人回来没。”

“是。是。全听老爷吩咐。”车夫又磕了一个头,直到骆养性转身朝门走去,他才站起身,回到马车上坐着并牵住缰绳。

骆养性来到门口,扬起嘴角,摆出微笑的亲切样子。觉得表情管理应该到位之后,他才轻轻地叩响了四合院的门。

“请问老爷找谁?”来应门的人一个身形有些佝偻的老头儿。他是屋主名下的仆役,负责给居住在此的房客看门守院儿,浣洗衣服。他的食料由屋主供给,工钱则从房屋的租金里出。他们一家每月能有四钱银子,算是纯收。如果是一家整租此屋,自带仆人,那么也可以不要这一户住在倒座房里的仆役。租金也会相应地少一些。

“沈总旗在吗?”骆养性笑问道。

“在的。沈老爷已经回来了。”老仆役点头,并问:“您老也是锦衣卫的官人?”

“我是他的上官。”骆养性撩开衣角,露出锦衣卫标志性的牙牌。

“您老请进。您老请进。”老仆役很识货。

老仆役是京卫的军户。和绝大多数军户一样,他既考不上卫所的内举,也考不上朝廷的武举,在千户所干了一辈子也只是普通兵丁,年轻时最常干的活儿是给大官、勋戚出工修宅子,干不动退下来,就挂在某位勋戚的名下给人看院子混吃食。

“沈总旗住哪间屋子啊?”进门后,骆养性问道。

“沈总旗和卢总旗住在正房,但卢总旗最近出差了。只有沈总旗在家。”老仆役了解每一房住客的基本情况。

“好。我知道了。你忙去吧。”骆养性摆手。

“老奴告退。”老仆役告辞离开

骆养性走到正房门口站定,一边敲门,一边呼唤:“沈总旗。”

沈炼本来躺在床上养神消食,听见这个熟悉的声音,立刻就翻身起来,跨到门口将门拉开。开门后,他发现来人果然是骆掌卫的大公子。

惊讶之中,沈炼也顾不得收拾着装,立刻单膝下跪,抱拳行礼:“卑职拜见骆提督。未能远迎,请骆提督恕罪。”

“呵呵。”骆养性走上去扶起沈炼。“沈总旗何必多礼。”

“骆提督光临寒舍,是有什么要事吩咐吗?”沈炼虽然起身,但仍旧低着头。

“哪有那么多吩咐。”骆养性牵起沈炼的小臂,亲切地说道:“你最近辛苦了。我就是来看看你。”

“听命行事乃卑职本分。提督如此礼待,真是折煞卑职!快请进上坐,我给您沏茶。”沈炼感动之余,心里不免升起一阵惶恐与怀疑。

“不可让佳人久候。我就不进了。”骆养性说出一句让沈炼无法理解的话。接着他手臂微微发力,引导沈炼往门外走。“你跟我来。”

“提督您这是?”沈炼不解,但也只能跟着走。

“来了你就知道了。”骆养性将沈炼一路引导到门口的马车前。并问道:“猜猜里边儿载着什么?”

马车四处都拉着帘子,傍晚昏黄的阳光,不足以使沈炼看清里边儿的情况。但那股熟悉的香气,立刻就让沈炼意识到这是暖香阁的马车。

“这是暖香阁的车?”沈炼心难以置信地看向骆养性。

“不愧是我的得力干将!”骆养性松开沈炼的小臂,又拍了拍他的肩膀。接着缓缓走到车前,轻轻撩开门帘,并道:“自古宝剑赠豪杰,美人配英雄,沈弟,从今天开始,周姑娘就正式脱去奴籍了。”

“.”沈炼愣在当场,没有移动。

骆养性

朝周妙彤勾手,然后转头对沈炼说:“别愣着了,都到家门口了,你快扶周姑娘下来啊。”

“好。”沈炼的脑子已经快要宕机了。他机械地走到马车前,朝里边儿的女孩伸出手。这时,骆养性也很讲礼地闪身到一边,防止与周妙彤产生肢体上的接触。

“沈大人”周妙彤下意识地一缩,然后才将手给递出去,让他牵着。

“良宵一度千金值。我就不打扰了。”骆养性秉着示恩不必多言的原则,在沈炼言谢提问之前,回到车夫身边坐着,并道:“走。”

“是。”

“骆提督!”回过神来的沈炼大喊一声,却只见一只摆动的右手。他看向周妙彤,问道:“妙彤。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我也不知道。”周妙彤微微摇头。“薛姑姑突然找到我,说有人把赎身的欠款结清了。然后我就被带上车送到这儿来了。”

沈炼捏着周妙彤因为紧张而略微出汗的纤手,他看着逐渐远去的马车,默默地记住了骆养性的情。

————————和雨露春风逍遥夜的沈炼不同。第二天一大早,像受刑一样熬了一整夜的李铭诚派人递奏乾清宫,请谒皇帝。一个时辰不到,李铭诚就得到了回复,请他立刻进宫小叙。

李铭诚带着的忐忑的心情进入紫禁城,接着在宦官的引导下步行来到了皇帝选定的见面地点,乾清门左梢间。

进门之后,李铭诚发现,梢间里只有靠坐在椅子上的皇帝和侍立在侧的王安。这时候,就算他再是愚笨也知道这将是一场相对私密的谈话。

“臣李铭诚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李铭诚身宽体胖,下跪磕头都不利索。

“武清侯请起。”朱常洛对王安道:“赐座。”

“李侯爷,您请坐。”王安闻言立刻给李铭诚端去了一个带软垫的木凳儿。

皇帝的礼遇让李铭诚心下稍宽。“叩谢圣上天恩。”

李铭诚磕头谢恩,起身落座。望着皇帝的身影,他刚放松的心情又紧张了起来。在李铭诚的印象里,曾经的太子是一个和先帝长相相近,体态相类的胖子。可现在的皇帝除了世宗帝系的基本轮廓,哪里还有半分原来的样子。

而且李铭诚还察觉到,万历太子与泰昌皇帝之间的不同之处,不仅在于身形面相,更在于气质。万历太子的眼神里多是惶然与无依,他还清楚地记得,万历四十二年,李老太后慈驾天崩,当时已过而立之年的皇太子真就哭得就像个小孩儿一样,而在一旁站着的福王反倒冷静得多。但如今,惶然之色已然尽消,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李铭诚参不透的泰然。

“武清侯还是这般富态,朕心甚慰啊。”朱常洛随口寒暄道。

“幸得太后保佑、先帝呵护、圣上天恩,才得以垂老之身,继续苟活世间。”仿佛是为了提醒,李铭诚一上来就把太后和先帝挂在嘴边。

“朕也是时常回忆起老太后的慈容啊。”朱常洛摆出追思的样子,片刻后,眼角竟然泛起了些许泪光。他抽了抽鼻子,接着抬起袖子拭去眼角的清泪。

这些泪水当然不是因为追忆未曾谋面的李太后而来,而是强行回忆过往人生的点滴挤出来的。王安和李铭诚没有窥探心灵深处的本事,都以为皇帝因为老太后而动了感情。

两人对此景的反应截然不同。陪同参加了送葬的侍读太监感同身受,脸上也浮现出凄伤的神色。而李铭诚则没有类似的感情,他只是大松了一口气。

过了一会儿之后,朱常洛从回忆中抽身出来,接着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问道:“武清侯今日进宫所求何事啊?”

李铭诚轻咳一声,变脸似的换上满脸真诚。“圣上励精图治,大明中兴有望。臣年老体弱,不堪倚任。臣恐拖累圣上,请乞老骸一副,回府安养余年。”

朱常洛微扬嘴角,哀伤与宽和便同时出现在了他的脸上。“武清侯切莫妄自菲薄。常言道,老骥伏枥,志在千里。朕记得昨天还是前天。都察院有个新晋的御史弹劾骆思恭老迈无用近于鸡肋,劝他自己上疏告老。”朱常洛在此停住,接着用审视的眼神看着李铭诚,问道:“武清侯知道朕的骆卫帅是怎么说的吗?”

李铭诚脸上挂着笑,但心脏却开始狂跳了起来。皇帝主动提及锦衣卫,这对他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情。“臣耳聋倒听,少闻外事。不是很清楚这个事情。”

“猜猜。”朱常洛微微仰头。

“臣愚钝,猜不着。”李铭诚起身拱手道:“望圣上恕罪。”

“骆卫帅疏辩,说他意欲和那个御史单挑,以证明自己廉颇为老。”朱常洛摆手示意李铭诚坐下。“武清侯,您和骆卫帅年岁相仿,他的斗志如此盛烈,您又怎么能说自己老了呢?您在后府砥柱多年,国家、朝廷还需要您的支撑呢。”

“圣上谬赞了。”李铭诚再拜辞。“臣本朽木愚人,决事多有缺漏。蒙老太后和先帝信用,恬列后府多年,又怎敢妄言砥柱。还请圣上选任贤臣委任。”

“武清侯。你实在是太谦逊了。”朱常洛话锋一转,哑然

笑道:“人各有异,既然您坚持引例辞归,朕也就不再慰留了。”

“谢圣上恩赐老臣归养。”李铭诚立刻撩袍下跪,叩首拜谢。他心想:看来那个逆子确实没有说错。

等李铭诚的脑袋结结实实地磕完,并长伏在地上等待“免礼”。朱常洛才又说道:“引例辞归,无可厚非。不过,您还得再等等。”

“等等?”闻言,李铭诚脸上刚起的笑意一下子就凝住了。

“对啊。天津卫逃犯的案子还没有查完呢。”朱常洛保持着坐姿,对李铭诚的俯视仅限于眼神的下移。“虽然朕觉得,武清侯不会牵涉其中,但你在这个时候引例,外边儿总会有些非议的。万一遭到什么人弹劾,您也退不安生不是?”

“.”皇帝的话切中了李铭诚的命门。他的体温开始升高,思绪变得紊乱,可他却不敢像在家里那样,动辄朝周围的人倾泻那股淤堵于心间的怨气。无法得到发泄的内热,转为虚汗从毛孔渗出,很快便浸透了李铭诚贴身的衣物。

“武清侯。您怎么不说话了?”朱常洛追逼道。

此时李铭诚已不得不答,可是他又说不出任何辩解的话。最后,李铭诚只能开口颂圣作为回应:“圣上思虑周全,臣铭感至深。”

“哼。”朱常洛觉得自己的该说的话都说得差不多了,于是道:“那就先这样吧。您可以回去了。”

“臣告退。”就在李铭诚即将起身的时候,皇帝再一次开口了。

“王安。”朱常洛轻声一唤。两腿还没打直的李铭诚顺势又跪了下去。

“奴婢在。”

朱常洛不再看李铭诚。“送武清侯出宫。顺便去锦衣卫那边儿问问事情查得怎么样了。要是查得差不多了,就让他们结案吧。想来孙师傅也差不多也该到天津了。北京这边儿就甭折腾了。”

“是。”王安心下大喜,但面色不变。那个消息他还压着没说,要是皇上把骆思恭或者骆养性叫到宫里来问话。那么他错会圣意的事情,就很有可能会暴露。这是他不愿意也不敢面对的。

王安走到李铭诚的身边,扶住他肥硕的胳膊。“李侯爷。咱们走吧?”

“劳烦王掌印。”李铭诚觉得皇帝话里有话,但他也没法再往下问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