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3章 排兵(上)
清晨,卯时刚过不久,镇江游击将军府的门口就已经是人头攒动了。;3卡o\ˉ卡+?小?,>说%x?网o? !??无%[错¢)e内%¨§容|]?
“停了,下马。”毛文龙麾下右部千总沈世魁在几个亲随的陪伴下来到了游击将军府所在的街口,却被守口的士兵给拦了下来。
“你知道我是谁吗?就敢拦我?”沈世魁骑在马上,低头俯视着那个看起来很不客气的队官,完全没有要下马的意思。
“不知道。”队官只瞥了沈世魁胸前的五品补子一眼便收回了视线。“下马。其他人留在这儿。”
“呵!”沈世魁气笑了,但也不立刻计较。“你的上官是谁?”
队官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伸长手,指向不远处一个靠墙的拴马桩。“那是张参将的马,您要骑马过去?”
“张参将也来了?”沈世魁表情微变。
队官点点头,又指向另外一处拴马桩。“不只是张参将,张游击也来了。”
张游击全名张昌胤,也就是驻扎在大洋河下游一带的援兵营主官。他曾是武靖营游击,万历四十四年的时候,因怠事、贪污而被劾罢,万历四十七年萨尔浒之战前夕,又被时任经略杨镐重新启用,和贺世贤、尤世功等人一样,隶属于南路李如柏部。萨尔浒战败之后,张昌胤领兵退回到了辽沈一带协防,直到熊廷弼到任。
熊廷弼上任之后,仔细地调研了本地武将的能力与品行,并据此做出了大量的人事调整。优秀敢战者,如贺世贤、尤世功等,则留任升职;低劣怯战者,如刘遇节,王文鼎等,则弹劾罢官乃至斩首。张昌胤卡在两者之间,属于早有劣迹,但并不怯战的那种人。
如果是平常年月,熊廷弼虽不至于直接砍了张昌胤,也会让他滚蛋,但辽左危急,将星凋零,熊廷弼也就只能捏着鼻子继续用。
一开始,熊廷弼让张昌胤继续协防辽沈。各地的援军陆续到达之后,熊廷弼又把他撤下来,让他从零开始编练新兵。万历四十八年下旬,明金蒲河对峙草草结束,熊廷弼认为辽沈防线已趋于稳固,便将部分非核心力量调到辽南沿海,以防止奴贼南下并尝试恢复屯田。
张昌胤和毛文龙也就是在这一时期,分别被放到了大洋河下游以及鸭绿江下游。+微?趣~小,说′ ′更`新~最\快?目前,张昌胤的手下有一个即将满编的车营,就驻扎在虎山关口和镇江城之间的江心大岛上。
“所以今天是袁参政召集开会?”沈世魁暗自庆幸,庆幸自己刚才没有冲动地掏出鞭子,教训面前这个无礼的家伙。
“没错。”那队官又点头。
沈世魁眼角一抽,说话的语气缓和了不少。“所以你们是袁参政从京里带来的兵?”
“是。”
“难怪你不认识我。该的。”沈世魁尴尬一笑,翻身下马。
“把马给我吧。”那队官也笑了一下。
“有劳。”沈世魁甚至拱了一下手。
“您客气。”
沈世魁独自一人步行到衙门口,还没进门,他的心脏就猛地停了一拍。
王命旗牌!挂在大院空地旗杆的上旗帜竟是一面王命旗牌!
沈世魁的第一反应是熊廷弼来了。但他很快就否定了这个想法,因为他和他的兵就驻在第一道营围的入口,如果熊廷弼来了,他不可能一点儿消息都听不见。
正迟疑着,一个把门的六品武官迎上来开口了。“沈千总,赶紧进去吧,大家正等着呢。”
沈世魁回过神来,循声望向那人,立时又是一惊。“你是?!卢公子还有官身?”在他认知里,陆文昭和卢剑星都是袁可立的远房侄儿。
“要是没官身,我也不敢穿官服啊。”卢剑星轻轻一笑。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沈世魁的额头上渗出了一层冷汗,“那面王命旗牌又是谁的?”
“沈千总进去就知道了。”卢剑星让开身位,摆出一个请的手势。
“这好吧。”沈世魁已经隐隐猜到了这面王命旗牌的持有者是谁,但他心中的疑惑却没有因此而减少分毫。
沈世魁跨过门槛,绕过照壁,眼前的场景更让他惊疑。原来不只是卢老少爷,袁可立带来的亲随,除了几个没有到场的,竟然都穿着官服站在院子里!
大风时断时续,旗牌也就时飘时垂。沈世魁从旗牌下经过,不安的心跳越来越快。
议事堂的门开着的,沈世魁迈上台阶,立刻就看见了坐在议事堂尽头大案后面的袁可立。
袁可立穿着一身大红色的袍子,但胸前却没了补子,取而代之的是一条由胸及肩遍绕全身的飞鱼。*l_a~n!l^a?n,g?u*o`j′i^.?c~o-m+
沈世魁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哆哆嗦嗦地走进鸦雀无声的议事堂。他的到来没有引起丝毫波澜,除了本就正对大门平视前方的袁可立,没有任何一人向他投来正视。
沈世魁知道自己
没有座位,很自觉地压着呼吸走到了毛文龙的身后站着。
毛文龙的身后,左部千总陈继盛以及他手下的两个把总已经到了。沈世魁本来还想问点什么,但他很快就收起了这个心思。因为整个堂上异常安静,除了每个人的呼吸声,就只有王命旗牌的飘扬声还在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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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不多两刻钟后,人齐了。整个镇江,除了负责边防事宜的一线武官,管兵五百以上的将领都来了。
议事堂上黑压压地站了几十个人,但只有七个人是坐着的:
身着飞鱼服的朝鲜监护袁可立,坐在袁可立左侧的锦衣卫千户陆文昭,以及坐在袁可立右侧的改任镇江道参政高邦佐;三人之下,由高到低分别坐着浙江援辽参将张名世,镇江游击毛文龙,管辽南援兵营事游击张昌胤,以及酉阳土司援兵副帅白再香。“想必诸位都已经看见那面王命旗牌了,那是皇上赐给我的。”袁可立一开口,堂上所有人的目光就都朝着他的方向齐齐飞去。“皇上之所以赐我王命旗牌,”袁可立说得很慢,这让他有时间与所有人对视。“是因为我的差事不是兵备镇江,而是监护朝鲜。”
此言一出,大堂里人,除了袁可立自己以及在座的其他六人,都是一震。
“陆千户。”袁可立没有出声扼制堂上骤起的骚动,转头就望向了陆文昭。
“在!”陆文昭一站起来,堂上的窃窃私语就自动平息了。
“请你向众将宣读皇上颁给我的监护敕书。”说完这句,袁可立便又收回了视线,继续平视前方。
“是。”敕书就在袁可立面前的案台上,用两个石质的镇纸压着。陆文昭没有立刻去拿,而是先解下了自己的腰牌向众人展示。“我是锦衣卫东司房千户陆文昭,奉上谕秘密护送袁监护走马朝鲜。”
尽管不少人已经猜到了这位陆公子真实的身份,但真当他自报家门的时候,众将也还是各自震恐,各自惶然。
众将的反应让陆文昭很是满意。他收起腰牌,走到大案前方,小心翼翼地拿起那张龙纹缘边黄纸,大声地诵读道:
“敕兵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右佥都御史袁可立,
今建州逆酋奴儿哈赤悖逆天常,跳梁边鄙,屡犯藩服,猖獗日甚。朝鲜世受王封,为我东藩屏翰,理应恪守臣节,永矢忠贞。
然,朝鲜王李珲,忘父皇复国洪恩,不思报效,首鼠两端,阴怀二心,交通虏使,私相馈遗,贽币饩牵,交酬还往,致使南路丧师,刘綎战死,深可痛恨!
尔袁可立,忠亮弘毅,晓畅戎机。今特命尔以兵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充朝鲜监护,驻王京汉阳,专敕行事。
其朝鲜王李珲,着令尔以朕之专旨褫夺王爵,废为庶人,就地圈禁,听候发落。
其国中政事,由王世子李祬摄之,并悉由尔监理。尔总理军务,兼理粮饷,凡朝鲜八道兵马、沿海戍防、军民钱谷,悉听调度。三品以下文武违令者,不论中外,得以军法从事。
尔当与中外文武,同心勠力,务使丑虏宵遁,藩邦安堵。
并敕熊廷弼等辽东经抚镇道诸臣,犄角相应,共图荡平。军前机宜,藩邦政务,许尔便宜处置。惟当持重中权,勿坠祖宗威德。
尔任甚重,望尔慎之,戒之。
故敕。
泰昌元年三月二十四日。”
敕书上的文字仿佛合成了一座名为皇权的无形大山,重重地压在在场众人的肩上。宛如黄钟大吕的话音一落,议事堂里就只剩下王命旗牌迎风飘扬的声音了。
陆文昭将监护敕书放回原位,用那两个石质的镇纸左右压着防止卷圈。接着,他走回到原来的位置坐下。到一刻,已经没人再对“区区五品官不但有座,而且还坐在上位”这件事情感到奇怪了。
“高参政。”袁可立没有询问在场的人有没有疑问。因为有资格提出疑问的人早已得到了答案。
“在!”高邦佐应声站了起来。
“把议定的进兵方略告诉众将吧。”袁可立下令道。
“是!”高邦佐抱拳拱手。接着走到摆在正案侧后方的巨幅地图旁边,从架子上拿起一根木质的细棍,指着隔开中朝两岸的鸭绿江说道:“明天,袁监护将亲自率领毛游击所部和张游击所部,跨过鸭绿江,进兵朝鲜。”
此言一出,满堂骇然。但在王命旗牌,监护敕书,以及锦衣卫的三重压制之下,愣是没有一个人敢发出足以引起注意的声响。
“渡江之后,张游击所部须在两天之内接管义州至铁山一带的所有城堡。而毛游击所部则将跟随袁参政一路南下至定州,并在十天之内,完全接管宣川、定州、龟州等处防务,并逐步北上直到朔州。两部离境之后,镇江等处防务将由张参将接管。此后,宽甸、镇江、凤城等处,以及朝鲜之义、定、龟、朔四州诸事,将悉由本道居中调度。”
说到这儿,一众中层将领各自面露恍然之色,他们总算明白高邦佐久不北返,以及袁可立将他们调到此处的根本原因了。
“皇上有言,夫鲜国境地等同视作中原境地,鲜国臣民等同视作皇上子民。渡江之后,各部须严明军纪,若有无端侵害之事,不论中外,将以一法绳之!反之,其民若有不从者,乃至有奸民奸臣意欲勾连奴贼而坏大事者,皆绳之、剿之。”说罢,高邦佐就直接望向了张昌胤:“张游击!”
“在!”张昌胤不料高邦佐会突然点到他,全身的汗毛一下子就竖起来了。骤升的血压甚至使得张昌胤眼前一黑,但好在他身强体壮,硬是凭着本能抗住了那股眩,猛地站了起来。
“来,”高邦佐横过指挥棒,摆出呈递的姿势。“就在这儿,把你部的布置交代下去!”
“是!”张昌胤震声领命,先是走到大案边上,分别向袁可立和陆文昭拱手。二人点头回应过后,张昌胤才又走到高邦佐的面前,捧接过那根木质的指挥棒。
“刘千.”张昌胤紧张至极,一开口就破音了。“咳!”他急急地咳了一声,猛地收住高起的声调。
堂上的气氛板正得让人感到压抑,在场几十个人竟没有任何一个因为张昌胤的这一出糗而面露异色,只有那个被他点到的刘千总的脸上显出了毫无心理准备的悚然惊色。
张昌胤深深地吸了一口冷气。“刘千总。”
“在”不只是声音,刘千总整个人都在发抖。直到现在,他也还是没太明白这当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大军渡江之后,你部须立刻接管义州及周边所属城堡的防务!”张昌胤用那根指挥棒指着镇江对面的义州,亢奋地说道。“再往后,义州就是你部的防区,你部须死守该处,勿使敌一人深入!”
“啊?”短暂的愣神之后,刘千总忍不住提问说:“张游击,诸位老爷。我部拢共就一千来人,哪里守得住义州那么大一片地方?而且那附近的城防工事烂得就像一块儿软豆腐,一捅就破,根本没法依仗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