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 回大人,奴婢,奴婢今日打理娘娘寝殿时, 不甚将东西遗落了,故而想过来寻,寻……”宫女从地上擡起头来,裴烨方才发现她已是二十往上的年岁,模样生的干净清秀, 脸上带着掩饰不去的恐惧。
“红豆,你这是怎么了?”晏江引看清宫女容貌,惊呼一声, 转而对裴烨解释,“这是我母妃……生前的贴身宫女红豆,你这么凶做什么,看都要把她吓哭了。”
裴烨自我反思, 觉得自己方才的确有些过于严厉了,可真的有这么吓人吗?他想了想,低声问身边的少年:“她很胆小?”
晏江引一时有些讶异, 依这人淡漠的性子, 就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估计也不会变一下脸的, 今日为何突然关心起一个小宫女的性情来,他擡头看看裴烨, 又看看跪在地上的娇小女子,那清秀微怯的容颜……猛然想起那个消殒在去年冬季的女子,莫非他……
胸中突然蔓生了一股异样情绪,少年自己也说不清,就觉的心里闷闷的、带些微微的酸疼。
“殿下。”裴烨见晏江引又开始发呆, 以为他是思念容贵妃,不由有些担心,不过短短一个多时辰,已走了数回的神,这状态还真有些让人放心不下。
“嗯?”晏江引眨了眨眼,恹恹的说,“我们走吧,你别为难红豆了。”
裴烨道“殿下若是不舒服,便先回宫去吧,我还有些事情要问红豆姑娘。”
晏江引闻言,脱口而出道:“不行——”
“怎么了?”裴烨疑惑问道,一时有些莫名。
听着对方平淡的声音,晏江引方才惊觉自己的失态,匆忙的敛了神色:“没什么……说好的一起,你别老说让我自己离开的话。”语气里竟不自觉的带了几分可怜意味,仿佛害怕被抛弃一般。
“……”裴烨沉默一瞬,说道,“是微臣的不是。”
他顾忌着晏江引的心情,最后想问的话也没有问完,带着他去偏殿转了一圈,同样没有察出什么,及至午时,亲自送了晏江引回宫用膳,然后出了皇宫。
刚回府里,就碰见急急寻他的暖秋:“将军,您快去看看小公子吧,他一直哭,也不晓得是怎么了?”
裴烨疾步赶过去,就见奶娘正抱着小家伙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急的面上都快哭出来的样子,看见裴烨进来,仿佛看到救星一般:“将军您可回来了!”
裴烨点了点头,伸出双手道:“将他给我。”
奶娘小心的将孩子递过去,心下松了一口气,接着就见身子伟岸的男人抱着小婴孩轻轻摇晃起来,眼中他是从未见过的温和。
“哦哦——”裴烨低声的哄着怀里哭的小脸红肿的孩子,“修儿莫哭了,爹爹回来了……”
不过一会儿,小孩竟真的止住了哭声,睁着黑亮的大眼睛看着裴烨的脸。
裴烨想起自己初来这个世界的时候,那会儿也如这般大小,根本看不见东西,全凭借声音和嗅觉来感知周围的人和事,也不知道这孩子怎么就能认得出自己来,莫非他也能听得懂自己的话吗?
将孩子哄睡着了后,裴烨迈步向书房走去,坐在桌案前边,又从袖中掏出那枚不大不小的珍珠来,窗外的阳光反衬着白雪照进屋内,裴烨两指举着珍珠在明亮的光下审视,突然发现有些异样——这珍珠莫约因为要串起来用作装饰,故而是打穿了的,只是与穿孔垂直的方向,却有一个细微的小洞,且顺着光线细看,里面似乎是空的。
裴烨神色一凝,从屋内寻了挑帕子过来,覆在那珠子上面,使了个巧劲儿,一把将这坚硬的珍珠捏成了两半。
他将珠子小心的摊开在桌上,只见敞开的珠子内,有着绿豆大小的空心,一些细小的粉末从中流泻出来,色泽呈极为浅淡的紫色。
裴烨一瞬间想起容浅陵之前说过的话,“蚀心之毒状为粉末,色呈淡紫,与水溶合后无色无味,即便嗅觉再灵敏之人,亦难以察觉,要连续服用十日方能起效,可一旦毒发,便是穿肠腐骨,大罗神仙也难以救回”莫非……这东西就是子卿所说的“蚀心”?
朴素整洁的屋子里,一个年轻男子正坐在桌旁看书,这男子生的面容白皙秀美,着一身青色长衫,长发分出一半用木簪挽起,一半随意垂落脑后,端的是姿容出众,意态幽然。
突然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青年放下手中书卷,说道:“请进。”
“……因萝,公子唤你去书房。”阿青推门而入,视线与对方相撞之时,有一瞬间的恍惚,当年那个狼狈垂死的少年,不知不觉间,竟已成长得这般耀眼出众了,他不由庆幸自己当年的坚持,不然这世间怕是早已没有这个人了不去!
因萝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言毕利落的从椅上起身,并不去打听裴烨寻他所为何事。
一路行至裴烨的书房,因萝敲门进去,又熟练的顺手关上,“公子,您唤我有事?”
“你今日入宫走一趟,荣晚殿中,那个叫做红豆的宫女,似乎有些问题,”裴烨将桌上一张宣纸和着那粒破碎的珍珠往前推了推,“这上面是关于那女子的一些信息,你去了后,务必其住的地方排查一遍,主要注意与这珍珠有关的物件,项链发饰之类要特别注意。”
因萝是个极为聪慧的人,经裴烨这么一说,已明白了八.九分,他并未伸手触碰那纸张与珠子,只是看过记下来,然后道:“公子您放心,因萝会办好的。”
“嗯,去吧!”裴烨点了点头,其实并不如何担心,他当年将因萝救下来时,就知道对方根骨极佳,又心性坚毅灵敏,经过数年苦练,如今早已位列一流高手,加上又极为擅长探查消息,潜入一个宫女的屋子寻些线索,于他而言,即便有些难度,但八成也不在话下。
因萝是三更过半时回来的,那会儿裴烨刚入睡不久,听见轻微响动就醒了过来,他于旁人气息脚步向来极为敏感,因萝还未出声,便已知道来人是谁。
“进来吧!”裴烨从床上坐起,移步到灯台边点亮了蜡烛。
因萝轻轻推门进来,就见高大俊美的男子端正坐于桌边,身上随意披着件玄色外袍,内里雪白中衣与之形成鲜明对比,未曾束起的长发于身后如墨铺展,平日里的冷厉端严竟减淡了不少,透出一丝往日里难得一见的温和,看的他不由心中一动。
回神之际,青年匆忙的收了神思,悄悄打量裴烨一眼,见对方未曾注意,竟是松了口气,继而从怀中掏出从宫女红豆那里取来的东西,“主子,您看看这些东西可有何用处?”说着将手上之物放在桌上,亲自展开了盖在上面的绢帕,以方便裴烨查阅。
帕上却是一支银簪和半封残信,说是残信,是因为那信纸只剩下一小半,边缘有灼烧的黑色痕迹,裴烨定睛细看,那半张纸上,只剩下零星几个字,几乎无法拼凑到一起,一时半会儿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倒是那银簪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这银簪簪身雕刻了普通梅花花纹,簪尾有两根圆环连接的短链,其中一根短链链尾连接着一颗圆润的珍珠,珠子色泽质地与裴烨昨日所见非常相似,再看另一根短链尾短空空如也,事情已八成清明——他昨日所拾珍珠,莫约便是出自此处。
看着眼前物件,再想起昨日里红豆神情举止,凶手似乎已浮出水面,只是这下毒之人若是红豆,她的动机又是什么?反观晏江引之前与那女子言谈,他似乎对这宫女颇有好感,这样一个看似怯懦的人,如何敢做出谋害贵妃这般大逆不道之事,她身后的主谋又是谁?
因萝躬身立在一旁,见裴烨沉思,安静的连呼吸都非常轻微,等对方看向自己时,方才开口问道:“公子,可还有何事吩咐因萝的?”
“这信纸如何得来?”裴烨凑近信纸边缘细看了看。
因萝说道:“我过去时,恰见了那宫女燃了火盆烧东西,将她弄晕了抢过来的,只可惜未燃尽的也只这一点。”
“嗯,我知道了,你回去歇着吧!”裴烨面上并不多少表示,低声遣退因萝,不经意间看了一眼对方告辞后转身离去的清瘦背影,脑海里猝不及防的浮现了另一个人的模样,突然补充道,“今日辛苦你了,这般天气,该多穿些才是,受了寒可不好受。”
因萝闻言,迈出去的步子一瞬间顿住,他转身飞快的应了一声,继而走了出去,步伐显出几丝慌乱之意。
裴烨向来只对于在意的东西体察入微,若不经意时,却是凑在他的眼前,也不一定能看出什么,况且因萝又是个极会隐藏情绪的人,故而并未发现他言语行.色之间的异样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