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了?
他似乎患上了婚前…呸呸…是登基前恐惧症,很有冲动问秦牧这典礼会有彩排么?万一到时他把稿子背错了怎么办?或者出了甚么馍又怎么办?他上祭坛时要先迈出左脚还是右脚?……
──种种的一切都令他如此的忧心。他认为要是他做了皇帝,还是修一下体制,让以后的皇帝在登基前都先有一个彩排才对……
在方士的掐算下,扶苏选了一个风和日丽的吉日吉时进行登基典礼。
一早上,扶苏身穿黑底绣着金龙﹑极为繁复的皇袍和高山冠──虽然是赶制出来,但手工极为精致。他收住了平日温和的微笑,绷着脸,串串的珠帘在他脸上打出了一片片阴影,看上去像长大了几岁似的。
此时宋一宗与姜承明特许外出观礼,混在一众百姓之中,他们也不得不承认扶苏看上去的确继承了几分秦始皇的气势。
沿途百姓虽然众多,但人群之中却极为寂静。高亢的音乐声连绵不绝,秦乐沉重而隆重,仪仗队从街头排列至街尾,处处彰显帝皇的威势,两道的百姓都观望着,等着扶苏的御辇经过。
扶苏在仪仗队的拥簇下,坐在华美的御辇里,由前后十六人擡着,自公子府中出发至临时赶建的祭天坛。
──事实上这是极为不正式的,但此时却没法顾及这么多,因为登基典礼完成后,蒙恬他们就准备跑路了,史内城也得弃了就是。
到达后,扶苏踩着一个趴跪的侍童背下辇,再一步一步慢慢地沿着长长的楼梯走上祭天坛,微风拂过,他的衣袖像黑色的蝴蝶一样翩翩舞起。
扶苏拿出写满祭文的竹简。
这一刹那间,所有音乐纷纷停止,场面庄严而寂静。
「朕,秦始皇之子,嬴扶苏,遵先皇之遗命……」扶苏沉着气,念着一连开场白,无非是说他老爹是多么伟大的人物,他秦国是多么强大的国家,自己未来的又要怎样壮大秦国,不令祖先蒙羞之类的说话,一句比一句咬文嚼字,若非扶苏在府内已经偷偷练习了几次,此时说起来恐怕会咬掉自己的舌头。
等到扶苏从回顾过去再展望未来,又夸耀完自己先祖的德行后,再用一连串的词语赞美上天,喝了一杯酒再倒过几杯酒来祭天后,然后最后总结──我是皇帝啦!──登基的一部分终于完成。
百姓一致的跪伏起来,称扶苏为皇上。
──古装片常见的一群人对皇上称为‘万岁’是极为不恰当的,这个时代百姓称呼皇帝,多为皇上或者以几世来称呼,像胡亥便是二世,扶苏便是三世。
接受完百姓的跪拜后,扶苏又拿出另一份竹简。
为了激励士气,秦牧建议扶苏在登基典礼时同时宣读一祭文,奠祭死去的士兵们。
比起之前那一篇的豪气万千,这一篇祭文显得较为低幽缠绵,不少百姓和士兵都忍不住红了眼,哭鼻子。
一时间场面非常感人,倒是扶苏站在坛上,直接感受到猛烈的阳光照射,念得有点干巴巴的。
冗长的典礼由早上举行至下午才结束,可怜的扶苏经此一事后,已经嘴干口裂,身心都极为疲惫。
秦牧见状,也默许他偷懒,代他处理了一天政事了。
两天后,韩令的军队终于姗姗来迟。
此时秦牧和蒙恬的军队已经在开始准备物质撤退,但却为着百姓的去留问题和扶苏在争论着。
就在一个狂风暴雨的日子中,韩令的军队出现在城外五里的位置。
由于双方的旗帜已经被雨淋得粘在一起,无法辨识。韩令先派人去确定城内是不是扶苏的人,而守在城楼上的士兵已经一早飞快地去禀报蒙恬了。
这样一来一往,又耽误了不少时间,等到韩令正式拜见扶苏时,已经过了两个时辰。
四十开外的韩令,身材矮小而且其貌不扬,从身形实在无法令人相信这是一个征战沙场杀敌的将军。
原来的他是围观党,但在胡亥的打了一次场败仗后,他果断地立即站到扶苏的一方,更亲自带了十万军兵前来支授。
──虽然仗已经打完了就是。
扶苏站起来比他高了差不多一个头,他微笑着拍韩令的肩:「韩将军,辛苦你这么远赶来了!」
韩令难得心虚了一下,说到赶来,其实不然,要是真的急速行军遣将,应该还可以早十天到达,如今才到达不过是他不希望与庄军对上而已,故意拖慢了整个行军的进度,等到收到庄军战败的消息,才开始连夜赶程──所以士兵疲惫的样子看上去也的确满像这么一回事。
他不确定扶苏这句话是不是别有含意,只能扯起笑道:「不苦不苦,天气变幻莫测,以致行军较为缓慢,望公子不要见怪!」
──这都是谎话,虽然今天狂风暴雨,但在此之前却是接连差不多半个月都是晴天!
扶苏的心情本来就不高涨,勉强地应付了他几句后便打发他去休息了。
他托着下巴,盘起双膝坐在长榻上,显得闷闷不乐。
他恐怕是史上第一个称完皇,便准备逃跑的皇帝了……
38秦爹的烂安慰
项羽视扶苏为心腹大患,只有把嬴氏的子孙尽皆杀之,才可解昔日楚国被灭的心头之恨!现在嬴氏皇朝只死剩扶苏一家,他自然磨刀霍霍,准备向扶苏开刀了。
正所谓亡秦必楚也!
而且项羽的江东军在咸阳城内抢掠和残杀一城百姓后,留下一地残垣败瓦,便转身毅然往下继续前进,打算一举把扶苏歼灭,好成就他一番功业,做真正的帝王。
此时史内城有几分抑压,很嘲讽地,一个多月前扶苏誓言旦旦的语言彷佛在百姓耳边,但此时扶苏却不得不弃城退回三川,百姓对这种情况很麻木,早已经习惯在被放弃与被压榨的循环之中,看向扶苏的眼光麻木而呆滞。
──扶苏心中更难受了。
蒙军和秦军经过两场战役,损耗过大,军备已不足,故非在咸阳城里抢掠完各种物品的项羽军队的对手,此时撤回三片与冯劫和王离会合才是上策,而且三川较史内接近太原,也好在太原运送各种物资补充军需。
见有麻烦,韩令立即借辞离开,秦牧的眼神一暗。若非韩令祖上有功,他又焉会留着这等废人作将军?看来再次一统后,此等小人必不能留下!
蒙军的士气有点低落,扶苏的心中也不好过,一时间整个史内城都陷入低沉的气团之中,路上的行人匆匆而过,不复往日多言。
第一次违背了自己的承诺,扶苏只能尽量把百姓安排一批一批撤走,蒙恬和莫宁都不太赞同扶苏的做法,认为这样过分仁慈了,有时百姓也可以用来挡一挡叛军的步伐……虽然很残忍,但千百年来的战争何尝仁慈过?
扶苏很坚持,他在现代本来就是小市民,所以他很明白他们内心的想法,只希望自己能保住更多的人,不希望他们用来当挡箭牌。不然他枉为秦国的长公子──不不,现在已经叫皇帝了。
皇帝,不是要保护人民么?扶苏想。
听了扶苏带点激动的演说后,秦牧默默无言,虽然有过困难的时期,但自小他就是秦国的公子,没吃过甚么苦,也体会不到下层普通市民的想法,秦牧觉得扶苏的想法实在天真得可以。只是看着扶苏难受的脸,他觉得就算少了这一城百姓,倒也没甚么,反而可以把史内搬个得清空,让项羽的军队在此地得不到军备的补充!
抱着自己守不住也要把城毁了的诡异心态,秦牧同意了,但要求全部人都撤离,农田和房屋所有都要一把火都烧得干净!用扶苏的总结,这是焦土政策!
秦牧同意,莫宁也不再坚持,霍豪是依着他师傅的意思,也就是只有蒙恬一个人反对──反对无效!
要逃跑的速度总是快得多,没两天,一城百姓便清空了。
扶苏走在空洞洞的街道上,看着两旁紧闭的房屋,冷冷清清的,心中有着说不出的滋味。
虽然只在这处生活了短短一个多月,但百姓的热情和纯真却使到扶苏生出了几分留恋。
临时建造起来的祭天坛没有清拆,扶苏一步一步走上楼梯,在高高的坛上环顾四周。
静,很静。
远处的军营里人头耸动,军队忙着收拾东西撤退。
秦牧的手下本来就是纪律极严,而且都是由小训练长大的杀人兵器,还有霍豪带领的是扶苏的亲卫兵,挑选严格,所以这两队只费了一天,便收拾好行装准备出发了。倒是蒙恬的军这段时间内招收了不同阶层的人,算是半杂牌军,此时显得手忙脚乱起来。
秦牧有空闲,便靠在烈士碑上,看着上面刻着的一个个名字,脸上漠然,不知在想甚么。
或许甚么都想了,也或许甚么也没有想。谁也不能从秦牧的脸上看出半分的思绪。
「爹。」扶苏喊道,他盘膝坐在坛上:「我觉得我不适合做皇帝。」他不懂甚么叫做为君之道,遇事他也只会从小处出发,完全看不清大局,或许蒙恬的考量是对的,但他却无法忍心用这一城百姓的身躯来挡进敌军前进的步伐。理智告诉他应该听蒙恬的,但情感却让他无法就这样丢下一城的百姓逃生。
秦牧不悦地皱起眉头:「此等的说话莫对其他人言。」他觉得扶苏适合,那他就适合!
扶苏双脚伸出围拦之外晃来晃去,擡起头看蓝色的天空飘着几朵白云。
古代没有污染过的天空就是美丽。他想。
看着扶苏坐得高高,分明摆出了‘我很难受’的模样,秦牧叹了一口气,步上祭天坛,在扶苏身侧盘膝坐下。
「你不过一时失势,何以短视至此?你是我孩儿,不必妄自菲薄。」秦牧搂过扶苏的头靠在自己肩上:「而且这次不是你的错,是我和蒙恬都没有预算到咸阳城的兵力竟已无力至此。」秦牧怎会想到只是短短半年间,他营造的军队已经变得这样不堪一击!
或许不堪一击的不是军队,而是人心。胡亥倒行逆施,天下不满他的十之有九,加之他愚昧地把庄承启派出去攻打史内,又把自己的亲信吴公公派去督军,以致造成一发不可收拾之祸,士兵离心,谁愿意为胡亥打仗?要是扶苏未死,他们尚且顾念胡亥是皇帝,但如今扶苏另起炉灶,连续打败了胡亥的军队两次,使到咸阳城内人心浮散,各有异心。
──若胡亥如此不堪,为何不另投他主?扶苏亦是正统之秦王长子公子。
对胡亥忠心的庄承启已亡,手下的兵将尽皆溃散,再无法凝聚起来!所幸他之前独留了一部分士兵于山间,才把时间拖延了一些,但到底抵抗不住那勇猛的江东子弟兵,保不住秦国的首都。
所以一切一切,远在史内的秦牧和蒙恬又怎可能知道?他们对咸阳的布防极为信任,认为能拖至庄军回城救驾,全是源于他们之前对咸阳兵防的熟悉,岂知胡亥早已把那固若金汤的咸阳城弄得千疮百孔,加上世事变幻无常,庄承启被暗害,以致局面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错,也不能算在秦牧和蒙恬身上。
「难受。」扶苏终于明白甚么叫职位越高,责任越大。他在现代不过是个二流的小明星,只需插科打诨,与其他人传传诽闻甚么,根本不需要负责其他人的人生。但来到这处,一条又一条鲜活的人命为了他牺牲了,午夜梦回之间,他常常惊醒过来。
是不是他不应该穿越过来,至少整个国家不至于现在就开始四分五裂,至少有三年的茍延残喘时间。
他是只改变了历史,还是破坏了历史的秩序以致所有事都乱作一团?
秦牧默然,他生来高贵,早就视普通百姓为蚁蝼,只要保存大局,牺牲少许又算得甚么?即使这次的失败,死伤过万,他亦等闲视之,相反觉得最大问题是军备!
这或许就是普通小民与上位者的分别,扶苏始终无法跨越这一步,才会压得自己难受至此。
秦牧轻轻地搂着扶苏,拍拍他的肩膀。
扶苏靠在秦牧的肩上,只觉得这天地不再孤单,永远有一个人无条件地支撑起他软弱的背脊,如果有秦牧在身边,或许他真的能变成一个好皇帝。
「我没事了。」扶苏回复生气,不太好意思的说:「我会好好学习,做一个好皇帝的。」
秦牧不自觉地看着他强扯起的笑容,只觉得心中无处不是疼的。
扶苏与苏儿的性格其实有几分相似,除开他油口滑舌的一部分,深层的性格几乎一模一样。
秦牧想到了他训斥苏儿的那一天,苏儿也是为了他要坑杀方士而决然反对,以致自己为免与他冲突,把他派去上郡督。想不到经此一事,再见却已是诀别。
苏儿心慈,秦牧是知道的,过往他不曾想过改变他的性格,只觉得在你尔我诈x的宫廷中,这样纯善的性格很难得。却从来没有想过他身为长公子,看上世上种种不公的事,心中是否也是这样难受。或许当他发生阻止不了自己残杀百姓时,内心是否也有失望?
一时间秦牧怀疑起自己以前的教育方向是不是太过仁慈了,想当初他父皇毫无顾忌地把一切阴谋赤裸裸地摊开在他面前,而自己对扶苏保护太过?
散发的思维再想到今天扶苏的软弱,忽然秦牧觉得不可以再纵扶苏了!
他横眉怒然:「看来你无事可干,既然如此你回房熟读兵法,给我想出三个计谋打败项羽的军队,重整秦国政权。你通晓未来,这等的事难不到你吧?」
扶苏被吓得一愣一愣,怎么他爹突然从温柔变得如此凶残?
想到那一竹篓的兵法,他只觉得眼前一黑。
──这不科学!
39远处来的项军
甚么悲春伤秋的感情再次被秦牧吓走了,扶苏又回复一派温文,偶尔再抽抽风,对于秦牧是能躲就躲的。
两军花了三天的时间终于整装完毕,缓慢地离开了史内。
昔日史内郡守逃离之地,可笑地也成了今天蒙秦两军的退处。
两军站在高高的山上,看着史内城陷入一片火海,连绵十数里。
扶苏有点沉默。
城,就这样没了。
秦牧拍拍他的肩,轻声道:「走吧。」
「嗯。」他回应得有几分抑压,深呼吸了一口气,暗自对自己发誓,决不再失去一城,这种被逼放弃的感觉太难受!
十数万的军队在山上沉重地步行着,要去三川,先要跨越这一座高山。
古时没甚么公路之类的,所有路都由行人亲自开辟出来。
所幸扶苏早已经习惯这种操劳,此时由早上走到中午亦不觉得疲累。姜承明身上有伤,只得走到一半后由宋一宗背着他撤离。
──扶苏猜得没错,姜承明最后还是决定留下,他自小就是孤儿,被庄承启收养在军中,努力立战功做到裨将一职,庄承启受奸人所害,此时他已无处容身。
走至一个小悬崖,四周无可走之路,只能往上爬了!
纵然是皇帝,也得自己爬岩石!蒙恬原想派力士背他上去,但扶苏拒绝了。他深觉得自己各方面都显不足,如果遇上项羽──若他真的如历史所言那么威猛的话──恐怕只有死路一条。
原身强壮的身体因为自己偷懒而出现了小肚子,再不锻链恐怕把这好底子给耗掉了!
秦牧三脚二步便爬了上小悬崖,他伸出手,捉着扶苏的一只手,一用力,扶苏再顺势蹬了几下,便上去了。
──这……这不合常理!扶苏瞠目结舌,对于他爹的能力有了一个直观的了解。
莫宁这个老人家也很轻松的爬了上去,更别提蒙恬,一早便攀越了小悬崖,对着地图研究行走的地形。
扶苏再次确定,果然废柴的只有自己!
先锋在前头开辟着路径,有些手上分不到武器,就用手扯掉野草等等,一不小心便被割得满鲜血。连秦牧也拿出他削铁如泥的长剑,用来除草。
扶苏被小心保护的中间,努力爬着。
原本山间有一谷地,足够让众人休息,只是那处跨离史内城太近,因此蒙恬与秦牧把目订定在山顶,期望能在入夜前到达扎营。
扶苏抹了一把汗,更努力的手脚并用在不平的山间攀爬着。
入夜后,大军终于到达山顶,此时可以松了一口,慢慢地准备休整了。
秦牧丢了一把柴进火,烧得噼哩啪啦的响。
蒙恬拿了一碗肉汤和两个大饼给扶苏。
扶苏接过,三两口便吃完了饼,咕噜咕噜的喝掉了肉汤,大半天没吃东西,他实在饿得很。
蒙恬见状,想把自己的那一个分给扶苏。
秦牧阻止:「蒙将军尚需体力应付接下来的问题,陛下一饼已足。」
扶苏笑着应和:「是啊是啊,啊,累了,我先去睡觉。」事实他肚子还是很饿,但睡了的话会比较没这么难受吧。
扶苏进了帐篷,秦牧看着手上的饼,忽然没了胃口。
莫宁盘膝坐在大树上,嗤笑了一声──儿控!
*
大军行进了三天四夜,总算走出了山区,到达一片平原。
清晨时份,一片绿野青青,野草疯狂的生长着,一望无际的绿色,舒解了两军这几天郁闷的心情。
虽然路程走了四分之一,但其他人的脸上都开始隐约地带着笑,接下来的路总算没这么难走了。要知前几天不单下雨还夹带着雷暴,实在不方便军队的步行。
扶苏原本白嫩的皮肤也晒成了小麦色,添了几分英俊。
蒙恬在马上再次看了地图,挥手让全军停下,秦牧也指挥自己的军队停下。
「附近有一个村庄。」蒙恬看看地图,对秦牧说。
秦牧颔首,然后和蒙恬两人各自在军队派出一小队出去征粮。
这时扶苏也不矫情了,要知道就算他有钱去买粮,在这时却没有人帮他运啊!更何况是他现在手上也没多少钱财了。
他开始慢慢熟悉了古代的军队生活,对于这种事视而不闻。
莫宁带的暗卫再次隐在暗处,扶苏非常好奇他们到底是怎样赶上来的,也不见甚么人影,但每次都能在饭点时准备时出现……
他问蒙恬要过地图,开始学习怎样看古代的简易版地图,这时他怀念起现代的地图,至少……不会标到如此……抽象。
秦牧在一旁小声指点,彷佛在跟扶苏研究地图似的,其实是在教他看地图。
这样和平的日子又过了五天,大军终于走到二分之一的路程,眼看再跨过一座山﹑走多一段路便能到达史内,不禁开始士气回升。
可是好景不常,这时前方的探子回报,在五十里外发现了马匹和人凌乱的足迹,疑似有军队行军而过。
蒙恬和秦牧心中一沉,微微的不安。
他们只能期望这是王军或冯军的活动足迹,而不是……
项羽。
至今蒙恬他们还摸不懂项羽的军队厉害之处到底在那里,怎能在短时间大破咸阳城,莫非──用了甚么新战术?
蒙恬第一时间让全军戒备,秦军亦开始走在前方,而不再混合着步行。
虽然比起人数而言,蒙军比秦军多了十几倍,但秦牧手下个个精英,全是从小训练起来的杀人机械,而且团结一致,心无外物,可以说战斗力方面和蒙军不相伯仲。
扶苏也有点忧心,他对秦牧说:「或许我们改道?」
「该来的,总会来的。」秦牧盘膝坐在地上,壮健的身躯巍然不动,就像一座高山似的。
扶苏做不到他这么淡定,只觉得心急如焚。
要是来的不是王离或冯劫,就以现在蒙军的装备,又拿甚么跟别人打呢?
秦牧早已经历多场战役,再难过的时候六国一同抗秦之际,还不是让他打开了局面?
此时他眉目如星,一双浓眉如剑横挥,扶苏看着他,心也平静了下来。
大不了一死。扶苏想。
他学着秦牧一样盘膝而坐,慢慢吐纳了几次,急跳的心也渐渐平静起来。
莫宁无声无息地贴近,秦牧睁开眼睛,看着他。
他摇摇头,悄声说:「项军。」
秦牧脸色几近冷凝,下意识看向扶苏。
扶苏还努力在另一边学着运气呼气,特像在拍武侠电影似的。
秦牧站起来,嘴唇动了几下,以几近听不到的声音说:「走,找蒙恬。」
莫宁点头,两人便向前方走去。
此时蒙恬努力保持镇定,但那微抖的双手和急乱的踱步都反映出他内心的不平静。
莫宁对他说了一个字:「项。」
他一听,脸色都白了,狠狠地扯下自己的头盔,低咒了一声:「贼老天。」
他擡起头,决然说:「我们立即改变路线,不走大路,走山道吧。而且军队也需要打散,只好委屈皇上了。」
秦牧颔首,道:「就由莫宁保护皇上至三川与王冯两军会合。我带军引开他们,你们全力往三川赶。」
蒙恬犹豫道:「这不太好,项军实力不菲,万一你……」
「打不过,就跑。」秦牧淡淡地说,他麾下的士兵战斗力不弱,本来也没打算与项军直接对上的。
「好,我去禀报陛下。」蒙恬摆正脸,诚恳地说:「辛苦你了,秦将军。」
「不用,你把他带走。」秦牧说,扶苏恐怕会反对。
「这……」
「听我的,直接走。」秦牧坚定地说。
「秦大人都这么说了,你听他准没错的,呵呵,有谁比他更了解……嗯……陛下?」莫宁勾起戏谑的笑。
这话听来刺耳,蒙恬看了他一眼。
说起来项羽这么快赶来,其实是因为楚国本是水泽之乡,楚人善水,故此行军打仗亦善用河流之便。倒是秦国位于西北之地,当地干旱无比,故此行军打仗亦以陆军为多,水军是几乎没有的,加之秦国人不习惯坐船,故此久而久之,也甚少以河流为运送之用的。
项羽的江东军正好相反,自咸阳起有一道长河,连绵数百里,故此项羽以水路行军后再转陆路,速度比秦兵快了不少,因而夹道相逢,无意间截住了秦牧和蒙恬军队的去路。
项羽得知这消息,亦是很意外。
他仰天大笑:「真是天助我也!连上天也看不过秦国暴戾无道,非要我来灭他们不可!」
他身边的谋士范增抚须笑曰:「这可一举消灭秦国的余孽也。只要扶苏一亡,秦国亦亡矣。」
项羽道:「妙,妙极。我们加快行军速度,务求尽快消灭扶苏的余党!」此时项羽已不把扶苏当皇帝,直当自己已成了皇帝,重建楚国政权。
幕内数人皆笑言道贺。
40秦爹有危险了
秦牧就这样悄悄无声地带着他自己的军队离开了。
等到扶苏发现时,已经是两个时辰之后。
扶苏焦急地问莫宁:「秦牧呢?怎么不见人了?」
莫宁因为要保护扶苏,从暗处现身了,外带几个顶级的高手围在扶苏身边。
莫宁凉凉地说:「秦大人?为了保护陛下,以身试险,带军队引走项军去了。此行恐怕凶多吉少,看来陛下需要为秦大人准备丧事了。」
扶苏脸都白了,项羽的军队有多逆天他是不知道的,但从史书上所见,项羽能凭着他三千子弟兵为基础在乱世上闯出一番事业来,肯定是不好惹的。此时秦牧手无寸铁去引走他们,这……这不是非常危险的事?
一想到秦牧浴血战亡,扶苏的心都揪痛了,就彷佛有一把利刀,一刀一刀地割着他的心头肉。
他急忙的说:「不可,怎可让秦将军独自一人领军作战?我们也要去帮忙,蒙将军在哪?为甚么让秦牧一个人带着那一点兵力离开?!」
莫宁故意道:「蒙将军不同意陛下以身犯险,故秦将军只好带兵诱敌了。陛下性命攸关,此事岂可儿戏?没有十足的计划,恐怕难以服众焉。」
秦始皇的能力莫宁自然清楚,要是带着那二万的兵丁去跟项羽打仗自然不行,但引走他们却是绰绰有余的。那队兵训练了近十年,威力并非如蒙恬所见,还有更多的战阵并未使出呢。
但他如此说,却实际是想试探扶苏的能力。他期望不高,但希望能看到扶苏拿出皇帝应有的气魄和计谋来使他折服,那怕到时失败了,他也能护着他周全至三郡罢。要是扶苏不拿一点实力,恐怕他是不会承认扶苏为秦王的,他莫宁虽不才,年轻时也是鼎鼎有名的武将。
扶苏急得走来走去,只觉得自己的脑子已经混乱得可以,半天也理不出头绪。秦牧就这样走了?走了多久?他有把握么?会不会如莫宁所说一去不返?──众多的疑问充斥在他的心头,只觉得整个人都快爆炸了。
这时莫宁看着他着急,心中也有点痛快和安慰,认为秦牧总算没白疼这个儿子。──即使扶苏应不知道秦牧就是他爹吧?
「项羽带大军追击秦大人,等到他发现是诱敌之计后恐怕不堪设想。唯一之计只好直接踹了他们的主营,火烧后栏,项羽不想放弃也不行。」莫宁冲着扶苏笑了笑,满是不怀好意。这主意虽然好,但也得看在甚么时候,就蒙军的老弱残兵,恐怕去到也只会让人当战功刷了。
……
扶苏无语地擡起头看莫宁,要是有能力和项军一拼,秦牧又怎会选择自行去诱敌呢?问题就是拼不过,才要逃啊。这道理简单得连三岁小孩都懂!
好像知道扶苏在想甚么,莫宁又补充一句:「放心,通常留下守营的士兵不会太多。」但也不少就是了。
怕扶苏犹豫,莫宁再加了一句:「如果踹了他们的主营,那可以减轻秦大人的压力哦。」
这句简直是秒杀。
扶苏又坐下去了,托着腮开始想办法。为了秦牧,再危险再困难都要去!
只是蒙恬一定不会同意的,如今军中只有霍豪听他命令了。
这时扶苏才感受到为甚么古代有些皇帝对将军秋后算帐,这种被拑制的感觉真的太难受了!任何一个人都会厌恶的,扶苏纵然有理智的存在,但情感上却觉得蒙恬真的管太多了──尽管他也是为他的安全而设想。
放不开手脚去舒展自己的想法,绑手绑脚的感觉,恐怕为皇者是最为讨厌吧。
──好歹做了皇帝还要被人限东限西,这不是迫疯人的节奏么?
扶苏叹了一口气,怎么办?他想不出办法了。
莫宁把这他的心思搞乱了后,就悄然退到一边去,看扶苏打算怎样做。他这手法堪称恶劣至极,偏偏却是攻心为上,扶苏整个人都不好了!
扶苏想了想,又跑去问莫宁情况。
「莫宁,项羽留了多少人在主营你知道吗?还有大概是甚么位置,情况又是怎样?你有更多的消息可以告诉我吗?」扶苏认为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这话放诸四海皆准!
这么多问题,莫宁能答上几个?他又不是万能的,最多打探到军队是项军和大本营扎驻在哪,其他消息还在等着探子回来才能得知。
他的嘴角一抽:「我派出去的人还没回来呢,陛下。」口气是极端不尊重的。
只是扶苏本来就对这些尊卑之事不太在意,不然也不会使得蒙恬生出几分骄纵,因此听了莫宁的说话,也不怪莫宁无能,只会自己埋头继续苦苦思量。
一时间莫宁实在不知说甚么好,有一种拳头打算棉花的无力感。这皇帝的脾气也太好了,始皇是怎么养大这小孩?半分霸气也没有!
怪怪怪,真是父子俩一个比一个怪。莫宁摇头走远了。
扶苏想了想,没办法了,又跑去跟蒙恬商量。
蒙恬狠狠的皱起眉毛:「陛下,此事重大,绝不可以身犯险!如今之计应该尽快赶路去与王冯两军会合,再出兵帮忙秦将军才是正理。」为了一个秦牧把自己小命放在刀刃之下,陛下莫不是疯了吧?
「那还要走多久才到?」扶苏问,如果快的话,只有一两天应该可以赶得上派兵的。
「……快速的话,约莫七八天吧。」蒙恬不确定地说。但夏天雨水众多,这七八天还是绝对晴天时才可行,不然山间路滑,加上暴雨,恐怕耽误的时间更甚,这种事蒙恬不会告诉扶苏,免得他真的犯傻跑去救甚么秦牧了。
滚你的!扶苏暴躁起来。七八天,到了后再让他们出兵又要两三天,到时他的秦爹还有渣滓剩下来么?他要活生生的秦爹,而不要尸体啊!
蒙恬安慰说:「秦将军手下勇士众多,虽不能抵御敌军,却能坚持几天,待我们出兵相救的。」这话说到连蒙恬自己也不信。秦牧两万士兵对抗项羽十万大军?
「如果坚持不住呢?」扶苏绝望地问。
蒙恬闭口不言,但从眼神中透露出──
如果坚持不住,就会战死。
「不……不可以的。」扶苏喃喃自语,他甩甩头:「我不可以让他去送死的……」莫宁的说话在他脑中回响,一次比一次的大声。
他说‘此行恐怕凶多吉少’。
他说‘需要为秦大人准备丧事了’。
扶苏不能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