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刚温好,阿苍就小跑回来,“大人,实在是艰难。那些货物都是布匹绢丝,压下来时挤得严严实实,人多使不上劲,人少又挪不动。”
“你打马去衙门一趟,瞧着有多少差役,点了来就是。”
凤且起身,准备前去查看。
阿苍连忙拦住,“大人,路上泥泞,寒冷异常,周边能去的人手都去了,可收效甚微,半天才挪开仓门口堵住的重物。”
“容我去瞧瞧。”
凤且要出门,阿苍犯了难,“大人,您腿上不适,还是小的再去看。”
“你去有些什么用。”
凤且要出门,凝香竹韵看夫人不拦不阻,连忙低声提醒,“夫人,您劝着大人几句,外头寒风吃紧,怕是着了凉。”
阿苍一听,连忙点头。
“大人,这会儿不是力气不够的事儿,而是挪不开,庄家大郎也带着人马赶来,那柳家小郎好一会儿没声气了,怕是——”
“十几岁?”
段不言慢条斯理放下杯盏,抬头看向众人。
阿苍连忙回话,“夫人,说是十三岁,实则要过了年才吃十三岁的饭,年岁……还小。”
“夫人慢用就是,我去去就来。”
段不言重新拿起酒壶,这会儿干脆不倒在杯盏里,直接抬起,壶嘴虚空,颇为豪气的灌了半壶下肚。
“走吧,难得老娘我今儿吃酒尽兴,做个善事。”
凝香见状,急切起来,“夫人万万不可,外头都是些粗鄙汉子,若是冲撞了夫人您,可就不好了。”
话音刚落,凤且目光微沉。
“夫人在此候着就是,外头又湿又冷,莫要凉着。”
“嘁!”面对凤且的关切,段不言嗤鼻一笑,“只兴你去看热闹,不许我做个善事?”
“夫人——”
凤且伸手拦住阔步走来的段不言,他心道,这芯子不会是个男子吧?
但竹韵拉住欲要劝说的凝香,转身拿了段不言脱下的黛绿织锦镶白毛夹棉厰衣,二人来到段不言跟前,软声劝解,“夫人,若是外出,还请穿上衣物,免得着凉。”
会听人话了?
段不言回眸,赏赐二人赞许目光,展开手臂,由着凝香竹韵伺候穿上,也不看凤且无奈表情,迈腿就跨出了雅间房门。
阿苍满脸错愕,“大人,这可怎么办?”
凤且瘸着腿,短吁长叹,“走吧。”
不过等凤且下来,才觉得楼子里有些异样,孙掌柜也不在跟前,倒是刚才给送酒的店小二甚是机灵,到跟前脆生生禀道,“大人,夫人往庄家大船上去了,我们掌柜的不放心,打着灯笼给夫人引路。”
莫说掌柜,因着这仙女一样的夫人,英气勃勃让掌柜引路时,楼子里原本吃得热闹的堂客,立时起了兴致,竟然也跟着去走热闹。
须臾之间,留下些不良于行的女眷,看到身着绯色锦衣华服的男儿下得楼来,无不侧目猜测其来路。
“前头带路。”
阿苍差使小二点了灯笼,扶着凤且一瘸一拐往门外而去。幸得晚上灯火不如白昼,否则诸人错不过凤且脸上的巴掌印。
路上还有积雪,但车来马踏,已成泥泞一片。
小二打着灯笼,小心映照在凤且跟前,凤且膝盖被段不言点的那一下很是严重,三人好不容易走到船前,却见这里已驻足多人。
凝香眼见大人到跟前,连忙奔过来,满脸急切,“大人,夫人上船去了,奴怎地也拦不住。”
“竹韵可跟在身后?”
凤且话音刚落,竹韵抱着夫人夹棉厰衣已从人群里出来,“大人——”
“她人呢?”
凤且连忙问来,竹韵指着大船夹板,“夫人跳上去了,瞧着不方便,就把厰衣脱了丢给奴,奴也喊不过来。”
庄家大郎早早到船前,正在焦头烂额时,有下头人赶紧来禀,“大爷,凤大人来了。”
庄正指挥众人帮衬,刚听到这句,又有人奔来,一下子挤开那禀话的人,“大爷,不好了,有个女子跳上了甲板,往船舱里去了。这可如何是好?”
“女子?何处来的女子?是柳家女眷吗?荒唐,快些使下来。”这船今儿若是死了人,可就很是不吉,再加上女子添乱,庄正哑着嗓子鬼火上涌。
“叫你们看着,莫要由着柳家二郎四处去找人,现在是缺人吗?”
一个个的挤着过来,此处水泄不通,搭不上手不说,还尽是添乱。
“大爷,小的也不知,但瞧着是个富贵人家的夫人,还有丫鬟呢!”
“胡闹!谁家女眷快些送下来!”
庄正急得冒火,刚被挤走之人又挪回来,拉住准备亲自上船去看的庄正,“大爷,大爷!凤大人来了!”
“我管他凤大人龙大人的,别添乱了!”
话音刚落,脑壳突然转过来,指着眼前家丁,“说的是谁?”
“巡抚凤大人!”
要命!还惊动了官府,庄正一个头两个大,左右一看只能跺脚,先紧着要紧的来的吧!
抓着家丁,催促道:“快些带我去见。”
挤开人群,才看到人群外长身而立、贵气十足的男子,他是见过几次凤且,如今寒夜里头,这位出身富贵的年轻官员气质翩翩,熠熠生辉。
“大人,是草民不是,惹出这等祸事,竟然惊动了大人尊驾!”
庄正远远就拱手赔礼,凤且双手交握,眼眸星亮,“你并是此船主人庄大郎?”
“正是草民。”
“为何还没救出人来?”
庄正抬眼,略有无奈,侧身指着船上,“船舱所存货物又重又多,拖拽起吊,都十分艰难。这会儿已挪出部分,但那孩子还在最底下。”
“可还活着?”
庄正连连点头,“回大人,还活着,货物砸下去时,留有空处,才使得孩子上半身无碍,腿脚——,腿脚倒是被压得死死的,大人容禀,草民已尽力施救。”
“好。”
凤且刚要说调拨衙役来助力时,听得船上有男人怒斥起来,“你是谁家的女子,到这里来做什么,如此要紧时候,快些滚下去!”
话音刚落,竹韵立时喊道,“大人,他们骂的怕是夫人——”
凤且扶额,除了段不言,还有谁?
庄正本要怒斥,一听大人跟前丫鬟这话,脸色唰的变白,比知道
“大人,这是……”
凤且连忙吩咐,“我腿脚不便,你快些上去,让人听从夫人——”之命还没脱口,刚才那汉子已被一脚踢到人群中,幸得夹板不过一人来高,踢下来时下头人也伸手接了一下,否则必然要受伤。
庄正满脸错愕,不敢相信。
只见甲板处立着个俏生生的女子,她朗声喊道,“找几个大力的汉子来,我挪出来你们搬下去,莫要耽误。”
“夫人小心些。”
凤且刚说完话,段不言就撇了过来,“凤且,你管着下头些,谁再来叽叽喳喳给老娘添乱,今晚别怪我不客气。”
说罢,又隐入船内。
庄正这会儿魂魄都吓得剥离了身子,看着凤且,有些不知所措,还是凤且善解人意,继续说道,“劳你喊些能干的汉子,跟着夫人去。夫人……力气大。”
是啊!
夫人力气大!
这会儿阿苍方才反应过来,连连点头,“庄大爷快些去,莫要耽误事儿,我们夫人救人心急。”
庄正只觉得撞了鬼了,夫人力气大?
那么个风一吹的纸片人儿,能干什么?添乱吧!但是官家夫人,凤大人还在跟前,庄正只能硬着头皮退下,火速上了甲板。
大伙儿搭手,扶着他上去,才要问个所以,其中老赵头凑上来,心有余悸同大东家说道,“大郎,刚才薛三是被那位夫人一脚踹下去的。”
“她?亲自踹的?”
旁边人赶紧围过来,低声说道,“大爷,就是夫人一脚过去,薛三直接就飞下去了。那夫人是谁啊?这般厉害。”
是谁?
庄正闭了闭眼,“是抚台夫人。”
“抚台?巡抚大人凤将军的……夫人?”众人咋舌,这怎地可能?再看人群里立着的那抹身影,“大爷,难不成刚刚夫人所喊凤且,就是凤将军的名讳?”
原本凤且守疆戍边,平民百姓都喜叫他将军。
如今虽说做了几年文官,还有大多数人改不过口来,庄正听来,右手虚攥拳头,捏在口鼻之处轻咳一声,“正是凤大人。”
说完,招呼几个力气大的,跟着入内。
段不言身子瘦弱,她拐入船舱,问了立在门口的船工,船工说了大致,“夫人,这里只能站两个人,多的也不能,可有些货物太重,小的们实在是——”
心有余而力不足。
这会儿柳二郎瘫软在旁,早早没了眼泪。
天寒地冻,他几乎感觉不到冷,只是想着埋在下头的四弟,怕是已无声息。
段不言往里头探看一番,“这货物很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