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收好三本医书,面上另有五本连环画,还有一摞报纸。
她闲庭漫步走出书堆,看向宋云锦,眼睛含笑。
“云锦,好了吗?”
“马上好。”宋云锦从书堆里抬头,看他姐笑吟吟的,猜测她收获满满。
巧了。
他也是喔!
少年快速把书整理好,带上挑好的书跑向他姐。
俊秀的脸上布满笑容。
“姐,看看我找的,这么多都是。”抱着一摞书的胳膊往上掸了掸,云锦语调轻快,“我都翻开看了,一部分是故事书,一部分是杂志,杂志你能看,给你打发时间用。”
林昭笑,“今天收获不错。”
“是的,运气不错。”
姐弟俩把将书搬到门口,回收站的工作人员称重后,说了个价钱,林昭付了钱,与云锦一起把书搬往牛车。
此时差五分钟四点。
时间刚刚好。
“没迟,拿捏的正好。”林昭笑吟吟的,很是满意。
她是很有时间观念的一个人,宁赶早也不要晚。
云锦知道他姐的习惯,在她的影响下,他也很在意这点,重重点头。
到的时候,牛车上已经坐了几个人。
没有男人,全是妇女。
很正常,体力上有较大差距,男人挣的工分就是比女人多,他们必须留下挣满工分,出门置办日用品的从来都是女性。
“大爷,我们没来晚吧?”云锦热情地打招呼,脸上的笑特感染人。
老大爷笑,“没有,先上车。”
看到他脸上的笑,车上的妇女一脸见鬼的表情。
哈?
老庄头还会笑?!!
这家伙不是向来板着脸,能吓哭一村的小崽子嘛。
稀奇!
林昭跳上牛车,坐在最前面的小板凳上。
“云锦,你回吧。”
宋云锦不放心,叮嘱驾车老头,“大爷,麻烦您路上慢点,我姐很少坐牛车,我怕她不习惯。”
双手合十,“拜托拜托,我姐要是摔了,我爸会打断我的腿。”
“……”
林昭哭笑不得。
云锦这副模样,再加这叮嘱育红班老师的语气,真的很像舅舅啊。
没等她说话,老大爷又笑,“把心放回肚子吧,这牛车我赶十来年了,闭着眼都能到。”
吃人嘴短,看在那根冰棍儿的份儿上,他也不能对眼前的小子横眉竖目。
他对这少年印象很好。
是个懂礼貌的!
不像有些人,仗着城里户口,鼻孔看人,都不知道姓什么叫什么。
云锦笑容加深,“谢谢您啊大爷,我看到您就觉得您特靠谱!”
没人不喜欢听好话,老大爷被哄的翘嘴,“那可不。放心,保证把你姐完好无损的送到村口。”
“好嘞。”云锦说。
他把找到的书卡在牛车最边上,对林昭说:“姐,那我先回啦,明天见。”
林昭扬了扬手。
注意到车上几个妇人在打量自己,她礼貌微笑,丝毫不觉尴尬。
没办法,舅舅以前送她上学,也是这样的‘万众瞩目’——
“我们昭宝今天学了什么?”
“有没有人欺负昭宝呀?”
“舅舅来接你,开不开心呐?”
“要不要骑大马?”
“舅舅从厂里带了肉,走,回家吃肉肉!”
说话夹子音,每一句都是绝杀。
没有一丝这个年代该有的内敛。
老实说,林昭打小在同学们‘异样’的眼光下长大,对他人的目光……特别的坦然。
车上,有个婶子笑着问:“闺女,你哪个大队的?”
“丰收大队。”林昭嘴角染笑。
她肤色白皙细腻,穿的衣服干净清爽,头上戴着乡下人没见过的漂亮帽子,坐姿随意松弛,但是不粗鲁,还有种读书人的文雅秀气。
比他们村大城市来的知青都出众。
看着就香香软软。
另一婶子问:“闺女,你是在供销社上班?”
林昭颔首。
说话的婶子微抬手臂,撞了下坐在旁边的妇人,“看嘛,我就说这闺女是售货员。我是上年纪了没错,但是眼睛老利索了,离再远都能看清楚,她就在咱们买东西的隔壁柜台呢。”
被撞的妇人眼神不太好,再加上买东西的时候,供销社人实在多,她一门心思往前挤,哪顾得上东张西望。
“我那会儿忙着呢,没左右看。”
她的同伴便笑,“为了抢那个枕巾,你可费了好鼻子劲,我看见有人被你一肘子撞的捂胸。”
“不抢哪能买到,就那么几个。”被打趣的人振振有词,“我侄子要结婚,一辈子也就这么一次,我是亲姑姑,肯定得准备点能拿得出手的东西当贺礼。”
“倒也是。”
“说到结婚,不知道你们听说没有,二花和狗子的亲事要不成啦?!!”一个长脸、长相颇严肃的妇人突然出声。
此话一出。
所有话题暂停。
牛车上的每个人眼里都写满了好奇。
“!!”
什么情况?
连什么都不知道的林昭,都被这婶子的说话语气吊足了胃口。
什么什么,叫二花和狗子的人婚事为啥要不成啦?
听故事不能没瓜子,林昭手伸到包里,实则从储物指环里,取出一包瓜子,咔咔嗑起来。
“啥?”
“啥情况?!!”
“二花和二狗的亲事咋不成了?我没记错的话,婚事都定下了,就在下个月!”
“我也记得是在下个月,这事全村都传遍了,咋突然不成了!?”
……
一番输出后。
牛车上的人猜到背后一定有秘密,眼睛亮的不行,竖着耳朵听,生怕错过任何一处精彩。
气氛安静。
‘咔咔咔’的声音,显的格外清晰。
众人默契地看向声音传出的方向。
看见比知青还像城里人的漂亮姑娘,一颗瓜子接一颗瓜子的吃,满脸听好戏的表情。
林昭被数双眼睛盯住,没有不自在,但是心里抓心挠肺,想知道后续。
她皱着秀气的眉头,纠结怎么让话题继续。
须臾后。
扎一把瓜子,胳膊往前探,塞一把给赶车大爷。
“大爷,吃瓜子。”
分完大爷,又分车上的其他人。
“来来来,一人一把。路上无聊,嗑个瓜子打发时间。”
车上的乡下女人以为林昭会很傲,因为她看起来就和她们有壁,除刚开始,都没敢和她搭话。
没想到这姑娘竟会分给她们瓜子。
几个女人受宠若惊,接过瓜子,高兴的眼角布满纹路。
“谢谢你啊闺女。”
“这是葵花籽?咸香咸香的,好吃。”坐在林昭旁边的女人尝了一颗,没舍得吐瓜子壳,连壳一起吞下来,剩下的再舍不得吃,想留给孩子。
“闻着就香。”另一人道,竟是尝也舍不得尝,用手帕包起来,装好,朝林昭笑笑,不好意思地说:“这种好东西,带回去给我娃吃。”
这是绝大多数人的做法。
只有补丁最少的妇女连吃两颗后才收起来。
林昭不在意地摆手,“没事啊,我给了你,那就是你的,随便你怎么处理都行。”
车上的人觉得,这闺女说话真会说话。
但凡知青学上一点,也不会那么招人嫌弃。
怪不得人家能当售货员呢。
长的好,说话也好听。
林昭看向挑起大八卦的婶子。
长脸、面向严肃的妇人不解,“……咋了?”
下意识检查衣服,没穿反啊。
林昭表面腼腆一笑,“二花和狗子的亲事为啥不成了?”
说话别说一半呀,急急急!
闻言。
空气静默。
驾车的老大爷:“……”
他不喜听人说是非,尤其坐他架的牛车的时候。
之前听她们说起,差点出声叫停。
发现话题被‘瓜子’带偏,浅松一口气,想着不用提醒了。
却没想到……
话题又被小姑娘拉回来了!
低头看向手里的瓜子,老大爷的眼里闪过复杂。
阻止,还是不阻止?
这是个问题。
林昭注意到老大爷的目光,冲他弯眸一笑,要多礼貌有多礼貌。
老大爷眉头紧锁。
要不算了,反正,反正二花和狗子那事也不是空穴来风。
算了。
他今天就当,啥也没听见。
老庄头的心思没人在意。
牛车一连串的笑声响起,传的很远。
挨着林昭的妇人险些笑岔气,道:“胖胖他娘,快接着说呀,售货员同志都被你吊起来了!”
所谓吃人嘴短,还是那么好的瓜子,小姑娘那么好奇,当然让满足她喽!
其他人也催促着。
一时间,车上的氛围好到离谱。
老庄头都觉得不可思议。
以前哪次不对骂,吵的他头疼,耳朵嗡嗡。
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依然没人能从他佝偻的背看出他的嫌弃。
胖胖他娘也笑,没故意卖关子,开始说起来。
说起八卦,不常笑的脸在发光。
张口一个大炸弹。
“有人看见,二花和男知青钻小树林了!”
这话一出,像是什么被点燃。
“啥?”有人声音忽地拔高。
“……”老庄头揉揉耳朵。
很好,也是没放过他的耳朵。
“二花疯了吗?她不想要名声啦?!”挨着胖胖娘的妇人满脸震惊,“她怎么敢的!她这是把狗子的脸往地上踩啊,那家人不是好惹的,岂会放过她!”
又一人说:“二花还有两个妹妹,她名声坏掉,她那两个妹妹也不好说亲了。”
“二花挺老实一姑娘,怎么敢的?”
几个女人你一句我一句,怕林昭听不懂,还仔仔细细说了故事主角的家庭。
二花家几口人,狗子家几口人,都是啥性格都吐露的一清二楚。
林昭:也是很有参与感呢。
胖胖娘神情复杂,“老实?面上老实而已。”
她和二花家是隔壁,知道的多。
“二花这姑娘心眼儿多,心气儿也高,人压根儿没看上狗子,一心想嫁给城里人。”
所有人:“……?”
性子最急的人语速很快,“她一个乡下姑娘,长的又黑又瘦,小学都没毕业,家里穷得叮当响,她靠什么嫁给城里人?”
另一人道:“没看上狗子,干啥和狗子定亲?”
胖胖娘摇了摇头,“那不是之前没接触城里人的机会嘛,知青下乡,让她看到了希望,这不,更看不上狗子了,闹着要退婚,二花爹娘要脸,把二花打了一顿,让她死了这条心,小姑娘起了心思哪会轻易打消,表面答应下来,暗地里缠上了知青点一个男知青。”
听完这番话,林昭想到顾杏儿。
这位二花和她是一类人。
不过。
丰收大队的男知青,比隔壁大队的男知青聪明些。
宋谦可鸡贼,干什么都喊上别的男知青,根本不给顾杏儿攀上去的机会,她的拙劣手段半点用都没有。
挨着林昭的妇人说:“这事以后还有的闹!”
“是有的闹,但不是二花闹,是那位男知青闹。”胖胖娘说。
林昭抬眸。
哦吼。
有反转。
“什么情况?”她出声问。
与她想象中的剧本不太一样。
转念一想,知青才下乡,吃到种地的苦,无时无刻不想回城,如今的他们还没被日复一日的无望折磨到绝望,当然不会和乡下姑娘有瓜葛。
按照这个逻辑。
那位男知青是被叫二花的姑娘算计的喽。
胖胖娘接下来的措辞证实了这点。
“男知青说他是被算计的,今天一早告到知青办去了!我猜这次,二花可能要鸡飞蛋打。”
知青告到知青办?
林昭觉得这剧情似曾相识。
对了对了!
原书里有这样一段剧情。
不同的是。
告到知青点的人,是丰收大队的宋谦。
这事和顾杏儿有关。
可是,明明是两年后的事啊!!
书里是这样的:
顾杏儿找机会撕开自己的衣领,诬陷宋谦耍流氓,要求他娶自己。
那时宋谦刚收到回城调令,正高高兴兴的,突然被她来这一遭,生吞苍蝇般恶心,毫不废话地告到知青办,要求还自己清白。
知青点的知青全都力挺他。
顾杏儿一哭二闹三上吊,想利用舆论逼宋谦就范。宋谦躲在招待所根本不出来,她一气之下砸伤招待所的工作人员,害的尽职尽责的女同志差点香消玉殒。
事情闹大,最终登上报纸。
报社记者嗅觉敏锐,发现知青处境是值得发掘的点,前往各地暗访,发现男女知青被算计结婚的真不少。
笔下生花的写下一篇文章。
各级知青办重视起来,狠狠打击这股不良风气。
这之后,心思不正的人才把目光从知青身上抽离。
林昭有预感,隔壁大队的事会闹大,闹的跟原书一样大。
这是好事。
有些被算计的知青才十六七,还是孩子,都是知识青年,被迫一辈子留在乡下多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