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章 送节礼
原本陈凡对于目前的教学进度还是很满意的,尤其是周炳先、徐拯二人。
但待到放课,海鲤与郑应昌在书房见到他,谈起了这件事儿。
“眼看元日即将到来,学童们马上就要各自回家,待得重新回到塾内,已然是正月十五之后的事情了。”海鲤扒着指头数着时间。
“明年二月底,最迟三月中旬就是县试。像薛甲秀这样随父亲上任的,想要参加县试,恐怕二月初就要回乡准备县试了。”
“丙班学童县试作个文章,我觉得还是没问题的,甚至丁班也有几人可以一试。”
“但唯独试帖诗,我最担心!”
陈凡听到这,苦笑摇头。
这其实并不是他们教学进度太慢,而是教学效果太好引发的烦恼。
别的社学,想要从开蒙到参加科举,最少也要有个两三年的功夫。
但在弘毅塾这小作坊下料太猛,不仅根据学童个人情况担负安排学习计划,还有圣人图、番茄钟、催学尺这些辅助手段加持。
这导致学童们背诵、理解的速度飞快,像是贺邦泰、薛甲秀他们,现在一个个站出来“之乎者也”的,俨然已经成了小学究了。
虽然他们可能在《四书》某些经义方面还不能达到“通达”的程度,但去试一试县试也是没问题的。
跟陈凡当年一样,关键是看考官出的题究竟出自哪一经。
出到弘毅塾猛攻的《论语》、《大学》那就还好,若是出了刚学没多久的《中庸》、《孟子》,那……就当是去提前适应考场了。
那海鲤为什么担心试帖诗呢?
虽然宋以后,试帖诗已经不是那么紧要了,甚至有诗不如策,策不如经的俗语。
但大梁科举,小三试中的县试,有的地方考官是要考察你作诗能力的。
四书题之后,紧跟着就是一道帖诗题。
这种情况在北方不多见。
但在江南,因为赴考的读书人太多,县令为了增加考试难度,几乎可以肯定,必然是要考帖诗的。
“现在不管是丙班还是丁班,试帖诗的结果恐怕都是惨不忍睹。”海鲤道。
郑应昌迟疑道:“要不再等下一科?”
陈凡摇了摇头,虽然有的夫子不建议考生过早接触科举,觉得这样会影响考生自信心。
但陈凡觉得,如果考不中的挫折都无法接受,那将来府试、院试、乡试、会试又怎么办?
那可是一巴掌一掌血的科举啊。
最牛逼的天才也不可能一帆风顺。
与其让他们将来纠结,还不如从小锻炼,考不中又怎样?
考不中明年再考就是了!
想到这,陈凡道:“我来想想办法,等过完年再说吧。”
说到过年,陈凡笑道:“眼看着学童们就要回家过年了,海公、郑兄,你们准备什么时候走?”
海鲤摇了摇头:“走?去哪?这时候你才想起让我走?上哪来得及去?今年我就跟杨国栋厮混去了!”
陈凡转头看向老郑。
老郑嘿然不语,只拿眼睛看着陈凡。
陈凡初时一愣,随即恍然大悟。
都怪前世牛马当惯了,从来都是等着Boss发银子,现在自己成了Boss,员工这是等着自己发银子呢。
想到这,陈凡从袖中抽出两张五十两的银票来递给海鲤和老郑。
“海大富”哪里在乎这点银子,也不看,直接扔桌上了。
但郑应昌就不一样了,陈凡给他的“工资”那是一月一结的。
他本来的月薪就比书院的夫子还高不少,没想到陈凡竟然出手如此阔绰,年终奖加上这个月的薪俸直接给了五十两。
“昌飘零半生,只恨未遇明主。公若不弃,昌愿……”
陈凡眯着眼睛等着下文!
“昌愿……”老郑黑了脸,“你怎么也不拦我一把。”
陈凡哈哈大笑:“你又偷看我《三国演义》的稿子了,继续啊,我爱听。”
“不是看在五十两的面子上,我啐你一脸!”臭脚这个小垃圾,玩不起。
……
到了下午,来接孩子回家过年的外地人家都已经到了。
眼看着满院子“咩咩”的羊,在木桶里挣扎噗通的大鱼、追着孩子们猛啄他们小腿的大鹅、公鸡,陈凡感觉这哪里是什么社学?
这分明是农场养成游戏的现场嘛。
直到腊月二十八,大部分学童才离开弘毅塾。
此刻塾内的学童只剩下侄儿陈长寿、郑副判的侄儿郑奕。
这郑副判好似将这个侄儿忘记了,陈凡忍不住问郑奕:“你叔父怎么还没派人来接?”
郑奕闻言有些羞于启口,嗫嚅了半天也没蹦出半个字来。
已经准备出发返乡的郑应昌道:“正好我要北上,要不我带着他去一趟淮安府?”
陈凡闻言,最终还是摇了摇头,高邮虽然也在北面,但距离淮安府还有不少脚程的,现在已经腊月二十八了,腊月三十在两淮叫“三十晚上”,在这一天很多地方都要祭扫三代亡人,烧纸钱的。
郑应昌若是再绕路去淮安,别说耽误了对方祭扫先人,就是元日也未必能赶回家了。
“不用,郑奕就跟着我过春节吧!”说罢,他笑着看向郑奕道:“如何?”
没想到郑奕听说不用去淮安,他竟然好似松了口气,兴奋地点了点头,第一次露出这个年纪的孩子才有的快活。
等送走了老郑,陈凡收拾收拾学生家长们送来的节礼,然后让周氏帮忙准备了十多份出来。
他先是跑了趟县衙,给杨廷选拜了个早年,然后又去了徐家。
徐家作为本地大族,跟自己这弘毅塾关系也不错,这自然也是要多多走动的。
再然后就是姜老发、王大牛、周氏这些街坊邻居了。
他也一个都没拉下,上街雇人挑了担子,每家都送了些鸡鸭鱼肉。
等这些都忙完时,他这才想起,好像自己还有两位县学的学老师呢。
等到了县衙西面的公廨。
刚刚走进去,陈凡就发现两位学官也正在“忙年”呢。
“拜见张教谕、焦训导。”
这两位老学官都是没有带家人上任的,可又不能回乡团聚,两个老男人只能互相报团取暖,此刻正在忙着准备过年吃的菜色。
“来啦!”张邦奇捧着块豆腐,小心翼翼放在水里养着,看样儿是要吃冻豆腐了。
“来啦!无需多礼!”焦训导拿了块三分之一A4纸大小的猪肉,正乐颠颠的拿刀切着片儿。
见陈凡盯着那猪肉看,张邦奇叹了口气道:“原先总听说学官清苦,没想到竟这般苦,一年到头,新年第一天咱两人只能从屠户那拿些存下的猪肉来打打牙祭。”
陈凡知道,这大梁学官的工资都是靠地方拨的税收支付的。
除了税收,便只有学田和义田的田租。
但这些年官学的学田早不知被谁占了去,再加上县试、府试出题、阅卷、去取,都被地方官一手包办,之中的好处根本没有学官的份儿。
所以这些学官平日里只能吃些小菜度日。
民间对学官们的饭食还有个说法,名叫“苜蓿饭”,说白了,就是嘲笑这些学官只能“吃草”。
平日里这些学官想要开开荤,那肉是别想了,只能花几文铜钱买几块豆腐吃吃,便算是加餐。
所以又有些地方把学官称为“豆腐官”。
曾经有教官作一对联自嘲:
扫雪呼童,莫谓今朝点卯;
轰雷请客,都知昨日逢丁。
什么意思?
现如今,各级官员衙门都有书役,要按期点名查验是否到岗,这叫“点卯”。
但是学官公廨内,好些的学官上任时带了个家童而已,故而下雪天大喊家童扫雪,就像点卯呼名一样。
再说,教官们平日没有肉吃,连请客也没有肉菜招待,要吃肉只有等春秋两季的阴历二月和八月祭孔。
因为祭孔都是在这两月上旬的丁日,故而又叫“丁祭”。
祭祀时要上供整整一头猪,叫“少牢”,这是相沿古法。
祭完后,这头猪便归了学校的教官、生员们分享,名之为“分胙(音:坐)”。
到了这个时候,学官们才能有几餐肉吃。
若是恰好在丁祭后有客人来,或者学官有什么重要的客人要请吃饭,那必然是要安排在丁祭之后的,因为可以上肉菜,有面儿。
多事之人又嘲笑这些学官,教官一请客,就知道又是一年丁祭之时了,所以叫“轰雷请客,都知昨日逢丁”。
因为这个时代没有阉猪,所以猪都喂养的不够肥,即便有肥猪,县衙也不会舍得拿来上供,故而一头猪顶多百把来斤。
几个学官一分,再给点贫寒的生员,学官们每人顶多不过二三十斤肉。
县学学官只有两个人,一时之间又吃不掉,所以就会把肉存在肉铺里。
嘴馋想吃肉了,便到肉铺里割一点回来。
显然,之前那周教谕走得匆忙,丁祭存的猪肉还剩这巴掌大一点没有薅走,倒是便宜了这两可怜的大梁基层教育者。
张邦奇倒是一副“安贫乐道”的样子,还有时间自我解嘲道:
风送邻家午饭沁,
儿童争告又争闻。
老妻忙抚儿童慰,
为说明朝是祭丁。
念完这首诗,张邦奇看着盆中的豆腐,神色有些怅然:“经年奔走,却是一点银钱也没攒下,若是让老妻来这海陵看着这……,我真是羞为丈夫啊!”
一旁满脸风霜的焦训导听到这话,似乎也想到了什么,竟然眼眶都红了,手里那块油腻腻的干巴猪肉也不香了。
陈凡叹了一口气,拍了拍手,冲着门外道:“抬进来吧。”
片刻后,张邦奇和焦训导亲自送陈凡走出了公廨。
焦训导:“文瑞以后点卯的事情便交给我了,也无需让扬大人那用印了。县学里的事情劳动县尊,究竟也是不便,文瑞平日里多忙啊,不能让文瑞跑腿了。张教谕,你看呢?”
张邦奇可能还是没吃够学官的苦,竟然还老脸红了一红,但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就按焦训导的意思办吧。”
陈凡心中一喜,这好事啊,直接代打卡了呗:“成,我一会再让人牵两头羊来。”
张邦奇抱着陈凡的胳膊:“文瑞,你塾中若是到了教判词的时候,你说句话,老哥哥去……”
焦训导瞪圆了眼睛,“什么就【老哥哥】?”
我以为我自己已经很不要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