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对不知羞耻的狗男女。”
楚世子看着孙文兴二人,嘴角扯出一丝冷笑。邓秀筠见状下意识挡在秀才面前,却被对方拉开了。孙文兴面带温和笑意,自始至终都没去望前方兵马一眼,朝身旁女子道:“这次由我来保护你。”“呵,好大的口气。”楚奇本就脾气暴躁,如今接连被人羞辱,直接失去耐心。只不过他刚说完,就下意识看了眼四周,生怕当初暴揍他的煞星突然现身。对于女子离家出走同人私奔,身为邓家家主的邓父尤为气愤。他走上前,尝试劝说道:“筠儿,这些年你自污名声等这小子。他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等你要与世子成婚时才出现。这是置你于不义啊,现在悬崖勒马还来得及。”“爹,您既然知道女儿所做为何,就该明白,女儿若不能与他白头偕老,情愿与他共赴黄泉。”邓秀筠语气决绝,显然做好了不成功便成仁的准备。邓家家主当众被女儿顶撞,只觉颜面尽失,当即恼怒道:“简直混账,邓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听闻父亲如此斥责自己,即便外表再坚强,邓秀筠仍是不免眼眶泛红,哽咽道:“爹,邓家已经是醅阳第一高门了,为何还要牺牲女儿往上攀爬?”“为父那都是为了你好,楚世子是国公家的公子,前途无可限量,不比你身边那个孙文兴强?你跟着那个书生在一起,能有什么好下场?”“不论下场如何,这都是女儿的选择,就算将来后悔了,也怨不得旁人。倘若父亲一意孤行,偏要女儿攀高枝,将来女儿受的每次委屈,都要怪在父亲头上。”“你你你……”邓家家主伸出手,“你”了半天,也没个下文,最后一甩手道:“你这个不肖子,是要邓家为了你跟着陪葬不成?”邓秀筠看向负手自傲的楚奇,面带讥讽道:“若楚世子为了一个小女子就迁怒整个邓家,如此心胸狭隘小家子气,女儿不嫁也罢。”女子看似赌气之言,实则却是在激那楚世子。即便深陷危机,她还是想最后帮邓家一把,这里毕竟是生她养她的地方。楚奇为人冲动,却一点不傻。当初挑衅李环,也是看对方衣着寒酸,加之京城豪贵公子他都认识,所以有恃无恐。只是没料到李环是个愣头青,居然连世子都敢斩……他一下子便听出了女子话中用意,笑道:“小爷还真就是小肚鸡肠的真小人,不比你身旁那位孙公子,得中举人,又走了狗屎运,被封五品都承旨,心怀天下,抱负远大。”说着,他环视四周,语气夸张道:“五品唉,吓死个人,我爷爷的门生随便拉出一个,都比这大。”说完,他放肆大笑起来。可只笑了两声,街道上突然黑影一闪,一只大脚直接踹在了他脸上。周围兵丁压根没反应过来,就见楚小公爷已经侧飞出去,跌落在地滚了好几圈才停下。动手之人站在原地,手按剑柄环视四周,身上隐隐带着股煞气,那些身经百战的士卒竟一时不敢上前。不远处侯高飞慢悠悠走了过来,身后同样带着一百精兵。这是他管杨知县要的,是一个五品都指挥使能借调的上限。就这还是胖子磨了半天,杨知县拼上乌纱不要才借给他的。看到趴在地上吐血的楚世子,侯高飞啧啧出声道:“李哥,你这武艺退步了呀,没见把他牙打下来。”楚奇数日之内连续被暴揍两次,这在他过往的人生中从未有过,放眼所有六公家的公子,哪怕庶出都没享受过这种待遇。他已经完全处于暴怒边缘,被邓秀蓓扶起后,粗暴推开女子,脸色铁青道:“楚家军列阵!”“杀!”一瞬间,原本还在犹豫的士卒神色一凛,口中齐声喝出一个“杀”字。兵器出鞘身形微弓,脚下快步上前,很快将李环围在当中。他们并非惧怕对方,而是被年轻人的果决给吓到了,心中想法跟楚奇最开始一样:此人如此狂妄,莫不是有强硬靠山?醅阳城备军常年养尊处优,哪里见过这番架势,稍微愣了一下后,纷纷壮着胆子抽出刀剑与那群外来将士对峙。只不过他们气势明显弱上不少,哪怕在不懂用兵的人看来,也是高下立判。侯高飞本就没打算真打,带这一百来人也是为了壮声势。瞧目前情况,若真打起来,不出一刻钟己方就要被打得丢盔弃甲,而且城内发生如此严重械斗,姨丈也无法向朝廷交代。于是他清了下嗓子,打着官腔道:“侯某一向很钦佩上阵杀敌的将士,他们为了黎民百姓,抛头颅洒热血,无私无畏。可眼下的你们在干什么?居然为了一个世家子争风吃醋,大动干戈!你们的命就这么不值钱吗?你们投戎是为了讨好权贵吗?你们的刀刃是朝向自己人的吗?”胖子一连三问,已经将自己立于不败之地。他自信这些问题天衣无缝,但凡那些将士有丁点血性,就不会再继续助纣为虐。岂料他等了许久,打京城来的众士卒仍是面不改色。
这时楚奇擦着嘴上血迹道:“死胖子,省点力气吧,这都是我国公府的私兵,小爷我花钱养着他们,不帮我帮谁?再告诉你一件事,先皇念及六公劳苦功高,每人发了一张免死金,并且允许在府内豢养私兵。如果小爷犯了死罪,那也是陛下杀我,还轮不到你们。刚才那小子出手打小爷,我完全有理由将你们尽数杀绝。”说到这,楚奇看向胖子带来的驻城军,目光俾睨道:“谁要阻挠,以同罪论处,这是皇权特许。”侯高飞闻言一下没了主意,一向自称算无遗策的他,居然没料到对方还有这样一张底牌。憋了半天,最后硬着脖子道:“死胖子,你管谁叫死胖子呢?”楚世子自然看出他在强撑,又见李环被团团围困,没了后顾之忧,漫不经心道:“本世子只说一遍,放下武器乖乖投降,你,你……”他分别指向胖子与李环,“死是免不了的,不过我可以给你们留个全尸。”而后又指向远处邓秀筠与孙文兴:“女的尚有几分姿色,既然死都不愿做世子妃,便犒赏这帮远道而来的兄弟吧。至于男的,剁碎喂狗好了。”…… 听到楚世子的话,一向不苟言笑的楚家军发出哄笑,胆大些的甚至当众喊道:“谢小公爷赏赐。”圈内李环皱起眉,扭头望向孙文兴二人。此时的秀才低着头,看不清脸色。李环略微犹豫一下,突然做出个令所有人都意外的举动。只见他纳剑入鞘,“砰”地一声将长剑连同剑鞘插入脚下街道,似乎是要束手就擒。本就胆怯的守城军见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竟也将兵器丢在地上,不想再跟楚世子为敌。他们一个月就几两银子,真犯不着为此拼命。侯高飞见状慌了,他不知李环在搞什么明天,小心挪动脚步,朝身后人群中退去,生怕楚世子注意到自己。见此情形,孙文兴诧异望向李环,只见对方正似笑非笑望着自己。他当即明白了李环的用意,苦笑一下,松开拉着女子的手,缓步朝楚世子走去。周围士卒见状要阻拦,被楚奇给制止了。他不信一个手无缚鸡的穷酸读书人,能拿自己怎么样。在距离男子五步远时,秀才止住了脚步。他既没有表现出愤怒,也没有恐惧,而是如同李环一样,神色平静。楚奇见状内心隐隐升起一股不安,但他紧接着便恼怒起来,刚要开口发泄自己的恐惧,就听秀才徐徐道:“楚国公,原名楚盈,一代大儒,门生遍布天下,六公之中唯一的文臣。”他这句话听着像是恭维,楚世子当即得意起来。自己太爷爷可是开国六公之一,在文坛的地位不可撼动。眼前这小子身为读书人,钦佩有名望的前辈也是理所当然——即便如此,自己还是不会放过对方。孙文兴短暂停顿后,又道:“楚国公祖籍万州,生于十国乱战,自幼家贫,勤学刻苦,终成一代文学巨擘,实乃我辈读书人之典范。”楚世子愈发昂首挺胸,孙文兴继续道:“万州还出了位了不得的人物,想必许多诏国百姓自小便听说过他的事迹。那位前辈镇守西北,于国家危亡之际拥护幼主,又于十国崛起之时拒敌陶立。被我朝太祖皇帝称为‘越末最后一位忠义之臣’,并追封武后侯。他便是百余年前的万州节度使,何稔岁。”孙文兴说到这,面带微笑,所有人都不知道他要表达什么,一个个面带好奇,期待着后续。秀才这时看向前方楚世子,笑道:“越朝末期,时局不稳,外有陶立大军虎视眈眈,内有各地节度使欺负孤儿寡母,划地而治,各自为政。之后十国林立,何将军痛心疾首,怒斥十国忠良皆死尽,在万州当地引得世子文人连连叫好。楚国公作为万州大儒,理当身先士卒,继承何将军遗志,带领天下文人声讨十国乱臣贼子。可他非但没这么做,反而在大梁攻克南唐时,主动投诚,为其摇旗呐喊,靠着奴颜婢膝,换来荣华富贵。作为六公中唯一的文人,他格格不入,作为一个丢掉气节的文人,他德不配位。我实在想不通,他的后代有何颜面在此耀武扬威!”孙文兴目露讥讽看着楚奇,后者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周围人都惊愕瞪大了双眼,暗道还是读书人厉害,骂人都不带脏字。楚世子脸色阴郁望着秀才,搜肠刮肚了好一会儿,说道:“十国以武为尊,太爷爷他开了文人入仕的头。像你这种寒士也可做官,该感谢他才是,而不是恩将仇报,说着大言不惭的话。”孙文兴微微一笑:“圣贤常言,舍生取义,死犹不惧,何惧怀才不遇、一生清苦?令国公贪图荣华,不忠不义,为万州故地士子所唾骂。自封王拜相后,可曾回过故乡?还不是怕被当地百姓的唾沫星子淹死。”“你!”楚奇一张大脸涨得通红,“你还不是一样,削尖了脑袋入朝为官,有什么资格指责别人?”秀才负手而立,神态自若道:
“我跟你祖宗可不一样,当今陛下贤德,招贤纳士,此乃其一。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我做官不为一人享乐,而是心系黎民百姓,此乃其二。陛下年富力强,英明神武,然终究无法阻止朝中滋生奸佞。吾之所愿,便是铲除这些蛀虫,还天下一个清明,此乃其三。至于楚世子你,仗着祖宗遗功却不知惜福,肆意妄为欺压良善,置朝廷律法于不顾,还口口声声说是皇权特许。此般行径若是被皇上知晓,就是十块免死券也保不住你的狗头。”论口条,楚奇根本不是秀才的对手,他被怼得哑口无言,最后心一狠,气急败坏道:“只怕你是无法进京面圣了。”“世子这是在威胁在下?”楚奇不想再同他废话,直接下令道:“来人,将他们杀掉。”“我看谁敢?!”一向温文尔雅的秀才突然爆喝一声,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时,一个箭步上前,一脚踹在男子胸口上。楚世子就这样再一次被踹飞出去,身体在地面滑出数丈。楚奇没料到这事还能梅开二度,更没料到对方一个文弱书生脚劲居然不输李环。他像死狗一样躺在地上,双目呆愣望向天空,心中只有一个想法:今天的天好蓝啊,要不还是放他们走吧,累了,实在挨不动揍了。四下士卒见主子受伤,也顾不得李环了,连忙上前围住孙文兴,刀枪一致朝向他。只待小公爷一声令下,便将对方捅成筛子。楚奇艰难爬起身,看了眼孙文兴,无力挥了挥手,示意手下行动。他现在只想尽早结束一切,返回京城好好修养。变故不出意外还是发生了,只见孙文兴又掏出一枚令牌。不等开口,楚世子就控制不住道:“你们哪来这么多令牌?”说着,也不看上面内容,催促道:“愣着做什么?出了事小爷扛着,赶快把他乱刀剁死!”“小公爷,不能杀……”开口的是国公府护卫,徐恩佐。楚奇不耐烦转过头。中年人咽了口唾沫,凑到主子耳边,小声道:“他……他是朝廷密探。”秀才所持黑漆漆令牌之上,有三个鲜红如血的字:密探令。而令牌背部,别人看到的地方,有三个更为骇人的字:帐中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