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李丰年主动请命出使北川,朝中不少人都以为这个年轻人疯了。
李丰年经由西北黑蝠城出关,沿着乌龙河一路向上,去到耶律族的王帐。
在那里说服了耶律王,之后带着文书继续往东,面见了萧家掌权者。
这次没有先前那般顺利,虽然李丰年的提议很诱人,但萧家依旧不放心,提出了交换质子的要求。
只要李丰年答应,他们可以协助说服剩下的楚家。
北川的态度关乎乾州的安稳,来此之前天子也交代了诏国的底线。
加上夫人即将临盆,李丰年最后答应了对方的条件。
半个月后,李丰年带着与三族签订的契约返回王朝,同时带回来一个刚足月的女婴。
之后不久,诏国送出一位皇室成员到北川做质子。
李丰年带着女婴回到家,已经迟了一个月。
他的夫人早就生产完毕,但产下的是个死婴。
李夫人心力交瘁害了病,因为接受不了孩子的死,逐渐有了疯疯癫癫的预兆。
请了好些郎中来医,都没办法。
这天一个没看住,李夫人偷偷溜出房间,耳边传来若有若无的孩子哭声。
李夫人循着声音找去,最终在一个偏僻房间发现了女婴。
当众人找到她时,李夫人满脸红润抱着孩子,眼中透出清明,半点不像有病的样子。
“老爷,快看,咱家珮儿长得可真好看。”
李夫人抱着孩子朝李丰年道,连名字都想好了。
身体上的病好消,心里的病难解。
李丰年见此情形,不忍心拆散她们,上书一封告求陛下,希望用自己的功劳换取收养这个孩子。
天子同意了他的请求,李丰年因此在坊西郡做了二十年太守。
之后不久,李夫人再次有喜,这回生的是个儿子。
只不过苍天依旧不开眼,居然让当娘的死于难产。
最后弥留之际,李夫人终于回想起一切。
她拉着李丰年的手,叮嘱丈夫要将李珮当亲生女儿对待。
交代完一切,女人彻底撒手人寰。
二十年一晃而过,按照之前的约定,诏国与北川萧家要交还质子。
因为不舍得女儿,李丰年一拖再拖,终究拖到北川军犯境,大战一触即发。
书房内,李环看向即将离开的姐姐,心中五味杂陈。
父亲让他练功,就是要他有朝一日亲自护送姐姐返回北川。
至于之前的磨炼,也是为了让他提前适应江湖。
说是良苦用心也好,说是机关算尽也罢。
此时此刻,李环心中只生出一股侥幸,幸亏自己有能力,可以送姐姐一程,二人还有最后的相处时间。
想到这,李环不再坚持,露出笑容道:
“姐,我饿了,咱去吃饭吧。”
女子轻“嗯”一声,站起身。
“我做了你最喜欢的烩羊肉。”
“姐,你做菜那么好吃,以后不知要便宜了哪个混小子。”
“臭小子,又拿姐姐开玩笑。”
姐弟二人说笑着出了房间……
次日清晨,李家人整装待发。
李环刚走出门口,就看到了前来送行的侯高飞等人。
身为皇子的赵透一身便装,抱着个坛子道:
“大哥,这些是承燕腌的咸鸭蛋,你们带着路上吃。”
李环笑着接过,以对方的身份,送什么都不嫌贵,反而是这咸鸭蛋更具人情味。
孙文兴浑身上下摸索一阵,显得有些尴尬。
他没赵透那么会来事,空着俩手就来了,连侯高飞都背着个行囊。
按胖子的秉性,估计又会是些金银珠宝之类的俗物。
李环看出了秀才的窘迫,笑着安慰道:
“你们有这份心意就行了,时间差不多,我们该走了。”
说完,朝众人一抱拳,坐到了马车上。
正要挥鞭离去,却见胖子十分自觉坐在了另一边。
“胖子,你这是做什么?”
“嘿,捎一段。”胖子咧了咧嘴,露出一口白牙。
“捎哪去?”李环有些懵。
“这不是快打仗了吗,北边多不安全啊,我得把巧儿接回来。”
李环摇头笑了笑,轻轻一甩缰绳,马车缓缓朝城门走去。
城门外已经早早等了一百金吾卫,负责将李丰年等人送到军营。
诏国百万雄师,当中禁军足有八十万,平均分布在全国大大小小军营中。
他们此行要一直往北走,直至进入北朝范围,接手在渭州聚集的三十万禁军。
由于军情紧急,此次外出的一百金吾卫皆是骑兵。
他们佩戴着朝廷刚分配的精良装备,一个个显得雄姿英发。
可即便如此,上百人的队伍行进速度仍是不快,一日两百里已是极限了。
从秋梁到黑蝠城少说六七千里,按这个速度走下去,没个把月根本到不了,到时黄花菜都凉了,这便是兵权尽收帝王的弊端。
金吾卫带队之人是李环的二舅韩盛,李丰年与他商讨一番,最终决定由韩盛先带兵符前去渭州调兵,在西北三城暂且按兵不动,待李丰年抵达后再行决断。
韩盛骑的是一匹白马,四足带有匀称的黑色,名唤“墨渍”,乃是货真价实的千里马。
他独自行动要比众人快上不少,接过兵符一骑绝尘而去,很快没了踪影。
“胖子,坐好了,咱这次可不是游山玩水。”
李环提醒一句,抽动缰绳,本就不算慢的速度再次提高。
傍晚时分,百来人抵达漱州。
他们往西北而行,途中会经过一些之前南下走过的地方,芦、潜、漱三州就在其中。
上次李环几人进入漱州时,在醅阳大闹一通,仅仅只是路过。
当时急着赶路,并没有多耽搁,如今再看,这里毗邻京城,同样十分繁华。
进了城,金吾卫投身当地官府借宿,李丰年一家连带侯高飞则找客栈休息。
刚开好房间,屁股都还没坐热,当地州牧便找上门来,说什么都要设宴为李大人接风洗尘。
李丰年拗不过,只能前往赴宴。
这种事李环向来没兴趣,直接给拒绝了,这反倒便宜了胖子,屁颠屁颠跟上去凑数。
瞧他一脸笑意的模样,李环总觉得这小子这趟出来不单单是为了接云巧儿那么简单。
李环独自待在房间百无聊赖,正打算盘膝练会儿功时,外面响起了李珮的声音:
“环儿,这里太闷了,陪姐出去逛逛。”
……
李环打开房门,姐姐李珮正一脸兴致站在外面。
李环问道:
“姐你想去哪逛?”
“有什么建议吗?”
“女人逛街,不外乎胭脂水粉、衣裳首饰,进城以后我倒瞧见几家不错的铺子。”
不料李珮却摇了摇头,“没意思。”
说完,她看向弟弟,笑道:
“你们男人平时都做什么。”
“嗯……”李环思索一会儿,“喝酒听曲儿,打猎骑马,再就……”
说到这,他犹豫一下,迎着对方好奇的目光,最后终是道:
“还有逛窑子。”
岂料李珮居然面露兴奋:
“行,就逛窑子!”
“姐,你是女人,咋逛啊?”
“变成男的不就得了?”
李珮说完,径直走进弟弟房间,拿走了对方随身携带的包袱,返回自己的房间。
片刻后,房门打开,曾经国色天香的女子俨然变成了俊俏公子哥。
李环脸皮抽了抽,别说,老姐穿上男装可比自己好看多了。
不过她是不是会错意了,逛窑子重要的并非外表,而是内在。
李珮猜到了弟弟的想法,轻轻点了下他的额头,狡黠一笑道:
“姐是才女,什么不知道?
我又不是真的要做点什么,只不过想长长见识。
之前姐答应了皇后娘娘要续写《书玉录》,这回我打算将主角设定成青楼出身的可怜姑娘。”
李环依旧将信将疑,他不忍心扫了姐姐兴致,点点头道:
“行,不过咱得先说好,这事不能和爹说。
被他知道我带你去青楼,非打断我腿不可。”
“怕啥?你腿断了不是还能用功法复原吗?”李珮顺嘴道。
“这你都知道?”李环惊讶睁大了双眼。
女子自知多言,捂住嘴,一双眸子眨了眨,装出满脸无辜。
李环无奈摇摇头,他知道对方的本事,这点事肯定瞒不住她。
倘若不是女儿身,姐姐绝对有望走仕途。
姐弟二人出了客栈……
大街上,一袭男子装扮的李珮甚是惹眼。
她本身就美,换上男装乃是十足俊俏公子哥,已经超过了李环认识的任何一个男子,以至于引得街上女子纷纷放下矜持,不时往这边张望。
“姐,你穿男装比女装还要祸国殃民。”李环嬉皮笑脸道。
李珮非但没有羞涩,反而朝过路女子抛了个媚眼。
换成别人,肯定会被当成生性风流的浪荡公子。
就算皮囊再好,也免不了换来女子的一个白眼。
但李珮属实长得太俊美,那些女子被她一个眼神撩拨得意乱情迷,俏脸通红垂下了头,却仍是止不住往这边偷看。
就连街上男子都被她给迷住,一时失了神。
回眸一笑百媚生,不过如此……
论逛窑子,李环自然比不上胖子,两人在城中漫无目的瞎逛,最终来到一处青楼前。
楼上姑娘们摇着手绢招徕客人,起初并没有注意二人。
当中一个眼尖的率先发现李珮,拿胳膊肘顶了顶身旁同伴:
“哎,快看,好俊俏的公子。”
同伴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顿时眼前一亮。
就这一会儿功夫,楼下二人已经被其他人盯上,乌泱泱一大群围了上去,簇拥着二人往楼内走。
姐弟俩一路被引至二楼雅间,一名老鸨装扮的女人扭着腰肢迎上前,娇笑道:
“呦~二位公子瞧着面生啊,不是本地人吧?”
她这话是冲两人说的,但目光却是自始至终放在李珮一人身上。
周围其他姑娘也都依附在女子身旁,胆子大些的,已经开始动手动脚了。
李环自然不会和姐姐争风吃醋,他笑了笑,学着胖子平时逛窑子的语气道:
“把你们最好的姑娘叫来。”
“公子来的是时候,春雨、秋露两位姑娘刚好有空。”
老鸨说完,朝正在揩油的其他女子拍拍手道:
“姑娘们,都走了,还有其他客人等着你们招呼呢。”
当中一名十七八的姑娘笑嘻嘻道:
“张妈妈,其他客人哪有这位公子长得可人?”
说着,伸出青葱食指在李珮脸上轻轻摸了下,竟比自己的肌肤还要白皙细腻。
年轻姑娘的话引起了其他人的共鸣,纷纷点头附和道:
“就是,谁愿意伺候那些臭男人?
若是能跟这位公子在床榻颠鸾倒凤一回,就是让我一个月不开张也乐意。”
即便李珮有了心里准备,还是不禁被他们的露骨言语弄得俏脸一红。
张妈妈眉头皱起,两手叉腰道:
“滚滚滚,都给老娘滚,你们这些庸脂俗粉也配?”
说着,走上前挥动罗扇开始赶人。
那些姑娘不情不愿离开房间,边走还不忘嘟囔几句。
房间一时归于寂静,姐弟俩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笑出了声。
过了没多久,老鸨带来了传闻中春雨、秋露两位姑娘。
二人长相的确不俗,一个俏皮可爱,一个婉约大方,可谓各有千秋,但跟房间内另一名女子相比,就有些相形见绌了。
二人是这漱玉坊中的头牌,方才正在房中围着火炉聊天吃橘子。
张妈妈突然面带喜色走了进来,说要便宜她们一桩好事。
两人原以为是府尹家刘公子又带着他那位表哥来了,来到房间才发现,居然是两个生面孔。
姐妹俩也是吃过见过的,但眼前公子哥实在太英俊。
二人不由相视一眼,仅是几息时间,其中一人就微微叹息一声。
另一名女子显得有些高兴,轻挪莲步朝李珮走去。
李环猜出她们刚才在干什么,心中苦笑一下,开口道:
“两位姑娘不必谦让,今日我请……兄长来喝花酒,你们尽管陪他,不用管我。”
说完,他自顾自坐下喝起茶来。
两名女子也没客气,一左一右走到李珮身旁,拉着对方坐了下去。
落座之后,气质稳重的女子为李珮剥起了橘子,俏皮跳脱的则倒上一杯暖好的黄酒,递到对方嘴边:
“来,公子。”
李珮微微有些不适应,推脱道:
“我不喝酒。”
“嗯?难道是奴家劝酒的姿势不对?”
说完,女子直接将酒杯一边叼在自己嘴里,媚眼如丝道:
“好现在可以了吧?”
李珮还是第一次见这种情况,一张俏脸立刻变得通红,求助望向李环坐的方向.
岂料那小子正似笑非笑磕着瓜子,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