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体工作人员,不管是台前的还是幕后的,包括前来督战的副厂长朱德雄,全都被葛优精湛的表演震住了。
朱德雄对制片主任田渝平感慨道:“我从业这么多年,从来没遇到一名演员像优子似的死抠一个片段的,这已经走了二十多遍戏了吧?”
田渝平望着不远处大汗淋漓的葛优,道:“第27遍了,这小子,对戏严谨啊。”
朱德雄摸着下巴颏也看向葛优,嘀咕道:“如此优秀的演员,怎么能便宜了全总文工团呢?”
高远在旁边笑着说道:“朱叔,您也起爱才之心了?那您得赶紧行动起来了,晚了全总文工团的录取通知书可就下来了。”
朱德雄思忖片刻,道:“这样,远子,等优子这场戏结束了你去征求一下他的意见,问问他愿不愿意到北影厂来工作,他愿意的话,手续我来办。”
高远点头说好,他没想到,自己这蝴蝶的翅膀一扇起来,把优哥的人生都扇歪了。
葛优把大衣脱了,喊了一嗓子:“给我拿条毛巾来。”
剧务嗖地甩过来一条毛巾。
他接住,擦了脸又擦了头,重新把大衣穿好,戴上棒球帽,对邱沛宁说道:“宁姐,待会儿你还按照自己的节奏来就成,不要管我怎么演,也千万不要看我。”
邱沛宁也一脑门儿汗,大夏天的拍深秋的戏份,演员们着实受罪。
她点着头说好。
两人已经培养起一点默契了。
张新华哟喝了一嗓子:“优子准备好了没?”
葛优走过去,简单跟他交流了两句,对导演说道:“导儿,可以了。”
王好为一声令下:“好,各部门准备,1、2、3,开拍!”
“嗯,来信吧。”
邱沛宁推车行李车走进去,办手续、转身飞吻,头也不回地走了。
里面人来人往,外面熙熙攘攘,隔着一道厚重的玻璃墙,演绎着一出出人世间的悲欢离合……
葛优瞪大眼睛看过去,努力在人群中寻找着那抹米黄色的身影,他找到了,她越走越远。
他又往上看,往四周看,转身快步跑到二楼,扶着栏杆俯身向下面看,挥了挥手,又颓然放下,妻子并没有看到。
接着又换到了另一边,脚步略显仓皇,一直到妻子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葛优忽地颓废了,用手狠狠搓着脸,慢慢蹲了下去,将头埋进了双膝中。
张新民站在他身后,后退了几步,镜头拉远,死死钉在这个孤单的背影上,黑色的大衣,黑色的帽子,驼着的背。
周遭喧嚣,与葛优表现出的落寞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葛优清楚,这是他与妻子的最后一面了……
监视器后面站了一堆人。
朱德雄、田渝平、高远、李健群、钱康、濮存昕、杨立新、李诚儒、谢园、张金玲、方舒。
看到这一幕,大家震惊且心酸。
震惊是被葛优出色的表演震撼住了。
心酸是因为竟生出了感同身受,尤其是几个大老爷们儿,仿佛离开的是自己媳妇儿。
以至于坐在导演专属软椅上的王好为一时间竟忘了喊停,死死盯住监视器,咬着下嘴唇,两行热泪从这个感性的女人脸颊上刷地淌落下来。
二楼上面的张新民都快疯了,胶片哗哗流啊,不要钱的吗?
我到底该不该停止拍摄啊?
高远率先缓过神来,他走到导演身边蹲下来,轻声提醒道:“导儿,可以了。”
王好为猛然惊醒,立马喊道:“好,过了!”
张新民这才停止了拍摄,走过去拍了拍葛优的肩膀,低声道:“优子,还好吧?”
葛优还在情绪中,扭头咧着嘴,道:“新民哥,您容我缓缓。”
张新民知道,这是彻底入戏的表现,他嗯了声,又道:“坐会儿得了,别坐的时间太长,赶紧抽离,下场戏还等着你呢。”
说完,他拎起摄像机自顾自下楼。
王好为激动不已,接过不知道是谁递过来的一方手帕擦了擦湿润的眼角,道:“优子这感觉抓得太准了,可以说,在我这多年的导演生涯中,这个镜头是拍摄的最完美的。”
她心中涌起了一股难以形容的兴奋,拍摄《大撒把》,一来是跟高远合作愉快,有默契,且喜欢这个剧本。
二来,她也有点小私心,明年,中断了十多年的百花奖最佳影片评选活动将要恢复举办的消息已经被放出来了,她有信心凭着这部影片给厂子争得荣誉。
自己则晋升到着名导演的行列中。
如果说之前她对《大撒把》这个故事的评价只是优秀的话,今天看了葛优的表演,王好为强烈地感觉到,今后再想碰到一个比《大撒把》还要优秀的作品,很难了。
当然,高远创作的除外。
在王导心目中,这小子就是个移动的故事宝库。
年轻人,不得了啊。
李健群愁容满面,见没人关注自己,大姐姐轻轻抓住高远的小拇指,低声说道:“优子演技大爆发了,这可怎么得了,我后面怎么拍啊?”
她头一次感受到了来自同行的巨大压力。
高远噗嗤笑了,轻声安慰道:“该怎么拍就怎么拍,这就叫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他飙你也飙,这是一种很高级的享受。”
李健群眼巴巴望着他,又问道:“你还有什么要嘱咐我的吗?”
高远想了想,道:“机场拢共有两场重头戏,一场是送沛宁姐,一场是送你。但这两场戏又有所不同,沛宁姐是毫不留恋地走了,你嘛,给观众留了个悬念。
到底走没走成,让观众们猜去吧。
所以,在人物的呈现方式上你既要表现出对顾颜的不舍,又要在发现护照找不到的那一刻展现出一点小雀跃、小欣喜。
这两种情绪的快速转换很考验你的表演功底。
我建议你先让自己平静下来,先想清楚怎么把这两种情绪完成自然切换,戏演起来才会轻松。
另外,多跟优子交流交流吧,毕竟你俩的对手戏多。”
“好,我听你的。”大姐姐稍微轻松了一下,眨眨眼,又问道:“远子,林周云最后到底走没走啊?”
“你猜。”
“我不猜!你直接告诉我答案。”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
李健群哼了一声,松开手找葛优对词儿去了。
高远揉着鼻子说道:“还傲娇上了,我就不跟你说林周云到底走没走,我气死你。”
他发现,自打两人拉丝以后,好姐姐在自己面前更放得开了,这无疑是个好现象。
但她对其他人仍旧保持着距离,她这种性格,怎么说呢?
了解她的人晓得她是面冷心热,不了解的就会认为她仗着有天赋恃才傲物。
其实吧,她只是不懂得怎么交朋友罢了,不善与人交际,只一心沉浸在自己的喜好的事物中。
钱康率领着高跃林、王诚栋抬过来两个大纸箱子,纸箱子里全是铝制饭盒。
他吆喝道:“同志们,放饭了,都过来领盒饭啊。”
王好为一挥手,大声道:“休息吧,抓紧吃饭,吃完休息半小时,咱们接着拍。”
演职人员呼啦就围了上去。
三人分工明确,一人一盒递给大家。
高远问道:“今儿是啥菜啊?”
钱康笑着说:“红烧肉和香菇炒油菜。”
有一说一,剧组的伙食不错。
钱康这位副导演尽职尽责,来机场联系拍摄场地时顺便跟赵总说了说演职人员的吃饭问题。
赵总是个敞亮人,问清楚大概有多少演职人员后手一挥,当即表示:“我让机场后厨单独给你们开小灶,吃得多好不敢保证,每顿饭一荤一素是绝无问题的。”
钱康说:“我们最多拍三天,完了以后一起跟您结账。”
赵总乐了,道:“看不起谁呢你这是?我偌大一个首都机场集团,还管不起你们三天饭么?提钱,场地你也别用了。”
钱康连声道谢,又给剧组省了笔钱。
红烧肉色泽鲜亮,香菇有嚼劲儿,油菜清脆,底下是米饭。
裹满了红烧肉汤汁的米饭散发着浓郁的香气,送进嘴里味蕾全开,就叫一地道!
高远身边围了一群人,他拿个勺,往嘴里扒拉一口米饭,嚼嚼咽下后问葛优道:“感觉如何?”
葛优也拿个勺,咬一口红烧肉,含混道:“酣畅淋漓。”
谢园咧着嘴笑,嗓音独特,“你这是找到感觉了啊,戏真好,差点儿没把我看哭了。”
葛优摇摇头,咽下一口饭,说道:“我发现自己有一毛病,一入了戏,就很难快速走出来。情绪全在那段戏里了,刚才憋得我险些背过气儿去。”
濮存昕感同身受,道:“入戏太深是会产生这种感觉的,优子,你这就叫体验派。”
葛优点点头,道:“濮老师说得对。”
方舒好奇地问道:“那您是怎么走出来的?”
旁边的邱沛宁嘿嘿笑道:“我的功劳,导演喊停后我看葛老师还蹲在二楼发愣,神情沮丧,就上了楼,在他面前一晃,说嗨~,葛老师噗嗤就笑了。”
葛优也没心没肺地笑着说:“我说,哦,原来你没走啊。跟做了个梦似的。”
大家都笑了起来,却没发现,已经吃饱饭的张新华扛着摄像机把这一幕拍了下来。
吃完午饭,大家休息了一会儿,下午继续拍摄。
林周云晕倒在候机大厅,濮存昕饰演的渣男丈夫上场。
顾颜五味杂陈走过来,被他拦住,恳求顾颜帮忙照顾林周云。
“诶同志,对就是您,劳驾,过来帮个忙行不行?”濮存昕怀里抱着李健群,急切地对葛优说道。
“什么事儿?怎么回事儿?”葛优愈发放松,自然搭话:“她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诶你倒是醒醒啊,你瞧赶这时候这算怎茬儿?”
濮存昕将李健群送进葛优怀里,起身拎起行李,语无伦次道:“拜托您了,谢谢您,您就把她,这,这,诶我这时间,他这飞机这,哎呀,我,拜托您了哥们儿。”
他转身走了。
葛优却不放过他,喊住了问道:“下什么药了你给她?嫁祸于人是不是?把箱子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