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妙手弈天问因由(终)

    真是顶顶的荒谬。

    谢沉云替兄长成亲,难道洞房也要替?

    司仪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索,“礼成,送入洞房。”

    这谢家还是癫成了她想象不到的样子。

    谢无疾呢?大喜之日,他又去了哪里?

    ……

    与谢无疾干坐了一夜,交心颇多。

    成亲三日后归宁,慕徊灵束着端庄的发髻,一改昔日稚嫩青涩。

    因谢无疾身体原因,车马慢行,回到慕家晚了一日。

    与慕家人虚与委蛇几日后,慕易仍未忘记要将慕连霏塞入谢家的心思,慕徊灵欣然应允。

    慕连霏随着他们一行人北上,盼着日后锦衣玉食。

    然,锦衣玉食未等来,反倒是在半月后,得到慕家阖府暴毙、惨遭屠杀的消息。

    慕连霏揪着她的领子声嘶力竭:“慕四!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做的!”

    慕徊灵一手攥住她的头发将她拨拉开,慕连霏暴躁如犬,再无千金温柔,她的声音在慕连霏耳畔轻嘲划过:“慕连霏,你凭什么说是我?”

    “你有多恨慕家,你当我们不知吗?”

    “既然知道,那你也去死吧。”

    慕家小姐因丧亲之痛自焚而亡。

    这就是慕徊灵给谢家人的回话。

    处置完慕连霏后,慕徊灵与一男子在连生药铺会合。

    “师兄,你与师父往后是要长留玉京吗?”慕徊灵问道。

    沈铭迁拉下面巾,露出一张带着血痂的脸,对她暖融融地笑着:“师妹在何处,我就在哪里护着,更何况,我们杀了那么多人,哪里还能再南方谋生呢?”

    安顿好他们后,慕徊灵却接连遇险。

    她开始怀疑起,谢沉云所说的人祸——谢无疾的克妻之名是人为谋害。

    自此,她明面扮演着谢少夫人,暗中查探着谢无疾前三任妻子的家世背景、生前接触过的人、经历过的事。

    将要水落石出时,却不敢再查。

    谢沉云最是痛苦:“原来母亲所预言的,都是真的。”

    悬在谢家顶端的,那只无法反抗的手,让他们退无可退,只能自保。

    嫁入谢家一年,慕徊灵曾协助谢沉云与仇陌查办数起疑案,大理寺卿慧眼识珠,要向皇帝推举,让她入大理寺任职。

    是大理寺卿的意思,亦是谢无疾的意思。

    “徊灵之才,不应囿于宅院,你只当是为完成我未尽之事。”

    纵有多人举荐,慕徊灵要入朝为官走仕途还是受尽非议。

    谢沉云向皇帝力荐,以淮阳侯贪污、逼良为娼、滥杀百姓一案立状,案结之后,慕徊灵受大理寺少卿官衔。

    慕鸣在朝堂之上再见她时,就知道自己死到临头了。

    他不甘心,凭什么那个自幼不详的老四,能够得到这样的机缘,区区女流之辈,也配与他比肩?

    慕徊灵日防夜防,也防不过四面受敌。

    踏春祈福之日,她遭人暗算,血流不止地倒在河边。

    众人找到她时,慕徊灵整张脸发着白,身子都浸泡在水中,俨然是一副死相,谢沉云探到她仅存的微弱气息,眼圈薄红,强忍着情绪将她背上马车。

    “三公子!我家小姐……”

    “让开!”谢沉云将她平放下来,急救施针。

    慕徊灵一连昏迷了两日,醒来时对着古色古香的房间发愣。

    她这是穿越了?怎么有关原主的记忆一点都没有。

    失忆的慕徊灵对她的主治医生难免多了些依赖,可谢沉云终日冷着脸对她,她到底也不是傻的,非要上赶着去巴结讨好。

    “你摔伤头,失忆了。”谢沉云隐忍道。

    慕徊灵摸着完好无缺的脑袋,狐疑:“你说我失忆了?怎么可能,我明明记得……”她突然捂住嘴,防止穿越之事暴露。

    谢沉云侧过脸,隐去表情:“每日两副药,我会让人给你送来。”

    慕徊灵一抹脸,她这是没有原主记忆被当成失忆了?什么倒霉事。

    至于那个她所谓的夫君,身子骨越发病弱,自她所谓“失忆”后,便整日对着院中的梧桐树发神,她静候在一边,循着他的视线望去,竟看到树上一只经历风吹日晒雨淋,变了色的木鸢,可怜兮兮地挂在枝头,将要坠落。

    ‘谢无疾,木鸢就赠你了。’

    脑中一闪而过的画面,慕徊灵跌坐在地,那是她做的木鸢?

    是原主的记忆吗?

    慕徊灵失忆的时日里,皇帝允准她在府上修养。

    与谢无疾朝夕相处,他始终是淡淡的,永远笼罩着哀愁。

    谢无疾说:“徊灵,我宁可你变了心,也不想见你如此。”

    她从一个男子眼中,看到了自己麻木的表情,微弱的泪光映衬着她的容颜,从模糊到清晰……

    谢沉云的药见了效,她渐渐回忆起到这个世界来的事情。她是自杀后就穿越到了俞朝,时娘子生养了她,她自幼长于这个朝代,他们都说她是开智过早,可只有她自己晓得,这幅躯壳中,住着的从来都是一个二十二岁的灵魂。

    那日遇险之后,她丢了穿越后的十几年记忆,忘记了与谢无疾、谢沉云他们的件件往事。

    “谢无疾!”

    待她回忆起一切,谢无疾的病已经到了晚期,连谢沉云都只能靠着不同的药为他续命。

    谢无疾摸着她的脸,嗓音低弱颤栗:“徊灵,别哭……”

    ……

    恢复记忆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慕鸣送下地府。

    犹记那日雨势瓢泼,雨水淋洗着她满身罪业,她跌跌撞撞走向城西,去连生药铺为自己抓安神的药。

    街上的人都散了,只剩一个撑伞的哑女——阿霜,在路的尽头迎接她。

    “慕家人全都死了。”阿霜开口,声音温柔却冷冽。

    “徊灵,你为我和母亲报仇了。”阿霜将她拥入怀中。

    阿霜,阿霜,慕清泠,字霜生。

    阿姐还活着,阿姐一直都活着,当初在雾襄杀害官臻的正是她与林未酌,阿姐恨那个浪荡子,竟敢折辱她。

    阿姐一直在暗中相助,直到此刻才与她重逢。

    慕徊灵湿漉漉地埋在她肩头,涕泗横流,一如曾被抛弃的无助小儿,“阿姐……阿姐,我以为只是我的幻觉,我一直盼着你活过来……阿姐,你知道你死的那一夜,我差一点就要一头撞死在棺材上,随你和母亲去了……”

    慕清泠搂着清瘦的妹妹,淌落两线眼泪:“徊灵,都是假的,阿姐没死,是林未酌……我是假死,我要离开慕家,也要让你重新得到安虞的生活……”万般苦楚皆在今日相诉。

    “徊灵,我们一起离开玉京吧。”慕清泠劝道。

    慕徊灵怔愣,良久的缄默后,她从慕清泠的拥抱中脱离,站直身子,凄怆一笑:“阿姐,我已经入朝为官了。”

    “那就乞骸骨。”

    “阿姐,我已经,卷入党派之争了……”她已经陷在玉京城,再也,再也走不了了。

    慕清泠安慰她:“无妨,阿姐会等你。”

    这一等,等到了谢无疾身死。

    “谢无疾,谢无疾你尚未到而立之年,怎么就……”慕徊灵伏跪于病榻前,泣涕不止。

    谢无疾仍如从前一样,喜欢摸着她的发顶,只是这一次,他的手还搭在她的发丝上,就已经气若游丝:“徊灵,是我无福,要……让你……”

    他注视着谢徊灵,也注视着谢沉云,到最后撑着一口气,将二人的手合在一处。

    “徊灵,留下来……”

    谢无疾压落一点泪,倒回病榻。

    身死魂消。

    “谢无疾!”

    “谢无疾!你睁眼看我!”

    “你舍得我吗?”

    “……”

    慕徊灵嚎哑了嗓子,落寞地靠在谢无疾的榻边,那个新婚之夜克己有礼的人,与她谈天说地的人,英年早逝。

    “谢……”无疾,为何你会死于疾病,为什么?

    名字成了最短的咒。

    慕徊灵一双眼熬得生疼,而谢沉云站在她面前,眼中的痛色埋没理智,只是他实在是淌不出一点泪。

    他与阎王争死人,到底是棋差一步,没胜过天意,最亲的人身死,求而不得之人堕落。

    慕徊灵恨不能钻入棺椁中,与谢无疾同埋。

    “无疾。”

    愿你来生,能够无疾,寿终正寝。

    自谢无疾死后,她日日缟素,谢桓见了她也觉得晦气。

    慕徊灵以遗孀身份留在谢家,转眼三年。

    三年孝期一过,谢沉云请旨,求皇帝赐婚,让慕徊灵嫁他为妻。

    “慕四。”

    “谢三,你不嫌弃我吗?”慕徊灵问道,二人满身赤红,明明是大喜之日,却悲怆难掩。

    谢沉云道:“这是阿兄临终时对我的嘱托。”

    “那你呢?你是怎么想的?你只记得无疾的遗愿,你喜不喜欢你愿不愿意,你勉不勉强委不委屈,你问过自己吗?谢沉云,不要……不要为了无疾的话将就。”慕徊灵低垂着头抹泪,胭脂被抹出滑稽的形状。

    这就是,桐华长公主曾说的二嫁吗?原来命理当真是不可违背。

    谢沉云抵着她的额头,温声道:“阿兄还活着时,我便……想过这一日,我真是人性泯灭罪该万死。”慕徊灵,你永远不知,在你与阿兄之间,我面临的是何等的煎熬。

    “谢沉云,我分不清,我当真分不清,我对谢无疾是什么情愫,对你又是怎样的旖念……”时间太久,她分不清,到底是她不忠,还是她对谢无疾从来都是依赖和敬重。

    “分不清便分不清吧,你我活着,阿兄在天有灵,自会安然。”

    明火乍熄,胭脂与泪沉入一片赤红。

    慕徊灵与谢沉云成婚,意味着她再也不会离开谢家,要永远留在玉京城。

    慕清泠望着巍巍宫墙,抿出淡淡的笑:“未酌,徊灵既然已经卷入党派之争,不若我便上了谢家这条船,帮她达成所愿。”

    林未酌喟叹:“你要做什么?”他暗暗攥拳,惶恐之情浮上心头。

    慕清泠参与选秀入了宫。

    要活命,就求权,更何况她不是为了自己一人,不得不为徊灵与谢家的未来考量。

    “阿姐入宫了?!”

    蓝桉将消息递回时,慕徊灵整个人如被抽去魂魄,宫墙之内何等凶险人尽皆知。

    蓝桉点点头。

    彼时屋外骄阳胜火,而几人却如坠冰窟。

    景安二十八年,北部代国进犯。

    北镇抚司叛变,皇帝身死,皇位易主,俞朝被迫迁都。

    战乱持续两年,大俞与青川势力结盟,收回失地。

    战时坠城而亡的慕徊灵却死而复生。

    “仇陌,这一回,却是你棋差一步了。”

    锦衣卫指挥使仇陌被下诏狱,择日问斩。

    仇陌赤红着双眸:“你直接杀了我便是,惺惺作态要如何?”

    慕徊灵把玩着软剑在他面前比划:“沉云不日就要登基了。”

    仇陌眼中忽的划过一抹亮:“等等……等等,我不想死,等我亲眼看着他登基,等他即位之后,你再杀我!”

    “求晚了,从前有回头路时,你执迷不悟,现在锒铛入狱,以叛国之罪清算时,你倒知道求饶了。”

    “罪臣仇陌,求陛下恕罪——”

    那人的嘶喊声回荡在冰冷牢狱之中,到最后只知疯疯癫癫地唤“陛下”。

    万般皆是命。

    桐华长公主,早就算到了一切。

    让谢沉云取而代之,今朝终是登临皇位。

    他身上流着桐华长公主的血脉,亦是皇室正统。

    而先帝唯一活下来的妾,是令妃,是慕徊灵的姐姐。

    慕清泠约莫是大俞朝最年轻的太后。

    而她的孪生妹妹慕徊灵则贵为母仪天下的皇后。

    两代天子一双姐妹,成为市井间日日论道的传闻。

    “阿姐,何时再下云陵拜母亲?”

    慕清泠与她同坐:“徊灵,当初是你说的,走不出玉京了……”

    “那林未酌呢?听说他南下回云陵了。”慕徊灵道。

    慕清泠望着沉落西面的光辉,远天霞光与云层如织如梭,黄昏如画,她惘然出声:“且,随他去吧,他也许还在怨我入宫之事。”

    “……”

    漫天星子穿行,慕徊灵点灯讼愿。

    “一愿大俞千秋万载。”

    “二愿故人岁岁常安。”

    “三愿与君如梁上燕。”

    “谢沉云,幸好十六岁那年,我没逃过你。”

    谢沉云轻擦她眉目:“你如今,也翻不出这玉京城了。”

    ——全文完。

    解答几点:

    仇陌对谢沉云——有畸形的感情。

    慕徊灵对谢无疾——敬仰与依恋多过男女之情。

    谢沉云与慕徊灵——官配官配官配,但两个人感情都比较内敛。

    慕清泠与林未酌——林爱得多一点,慕三人设是清醒的现实的功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