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蝶梦庄疑云(二)
顾不全打眼一瞧,这书生一身粗布裳,戴着青布幞头,背着个书篓子,一看就是个进京赶考的穷秀才,但是整个人看着干净利索,长得也还精神。?比¢奇`中\文.网_ !更/新-最_快~
然而花摇铃最看不得的就是一个穷字。
“嗤,敢情是个穷酸书生。这日子离春试还有一年呢,现在就赶考,穷得都怕走不到京城?”
“一年也不长,小生游学一路长见识,有何不可?况且,小生只是对姑娘适才所言,有不同看法而已。”
书生放下书蒌子,一副要与花摇铃好好理论的架势。
“大千世界,男女共生共济方能繁衍后代生生不息,众生平等,男女亦平等。所谓三百六十行,并未有女子不能干之说。所以,并非此城中无男子,而是能者为上嘛。”
顾不全闻言,不禁又悄然将那书生上下打量了一番,书生风度翩翩谈吐不凡,尤其是众生男女皆平等的言论,正戳中她的心思。
若是男女皆平等,众生皆公平,就不会有巧儿那样不能为自己的婚事作主,被父兄卖与花甲之年的老太常,最终酿成的悲剧发生。
天下又有多少象巧儿一样的女子?
只可惜自己空有一颗为天下女子抱不平的心,却又无能为力。
没想到,今日竟从一位穷酸书生口中听到平等二字!
“这位兄台所言极是。但佛说众生平等却没说男女平等,生儿育女平等而劳作持家却不平等。三百六十行亦分上行与下行,所谓能者上纯粹空谈,否则……”
顾不全看了一眼书生的书篓子,笑道,“否则为何只见男子上京春试却未见女子赶考?还不是因为女子再有能耐,也不得做官。”
那书生拱手道:“小生明年春试若有幸得以高中,必将上奏朝廷加试女科,选拔女中大才委以重任。”
顾不全又一笑:“为何是加试女科?又为何不能与男子同试?同科同试同等竞拔能者上,有何不可?公子能有心为天下女子振臂一呼,小女子已是感佩之至。只是这世间终究还是不平,不单只是男与女,还有那贫与富,贱与贵。*0$??0-小§说¤:网eˉ~ t#已t£`发£]布?~最¤新*?-章3<节?.公子得以高中,可以平否?”
书生摸着头,答不上来。
“姑娘所言极有道理,小生受教了。小生姓陈,字楚之,敢问姑娘芳名?”
“她叫顾不全,我叫花摇铃。”
“顾不全?”陈楚之一脸惊讶,继而道,“……好、好名字。”
花摇铃白了他一眼,“哎,别酸了。不全,就是什么都不完满,什么都要去争去拼去抢,还指不定能不能抢得过别人,一辈子都缺点什么,你确定是好名字?”
陈楚之尴尬地嘿嘿笑,“姑娘的名字也好,花摇铃,响亮。”
“咦,傻蛋呢。”
三人正说得热闹,哪里顾得上傻蛋早已离开了他们,追着送殡的女子跑了呢,那孙小空亦是头也不回地跟着跑,把龟小宝丢给了顾不全。
“傻蛋想干嘛?”花摇铃急得大喊。
“别急,会回来的。”
顾不全笃定地在茶寮坐下来喝起茶。
一壶茶还未见底,凌岸就回来了。
顾不全稍稍抬头,问道:“棺材不妥?”
“嗯。”凌岸点头,拿起茶壶来摇了摇,便自己斟了半盏茶一饮而尽。
顾不全发现,他似乎渴得厉害,壶中茶水所剩无几,但他并没有象茶寮中其他人那样直接对着壶喝,而是小心斟来饮。
想来他原本就是一个优雅之人,那块银牌又浮现在眼前,不由地捂紧了手里的包袱,寻思着花摇铃说过他是个贵人。
嗯,让他刨棺材板委屈他了。
“棺材有何不妥?”花摇铃与陈楚之着急询问,茶寮中喝茶的人也都凑过来问。
顾不全醒了醒神,慢悠悠道:“打一口棺材,就算是狗碰头,也是有一点份量的,再加上死者的重量,那总的份量可想而知。但是,大家都看到了,四位身姿纤弱的女子,面不改色气息匀称,毫无负重之感。所以,我觉得那棺材必有蹊跷。u天′\禧?$¥小/`:说u网?# `已±?发¢布3最?新?章£&节d#”
茶寮中众人凑上前来问道:“什么是狗碰头?”
“就是用边角料和最薄的板子拼凑起来的一口棺材,往地里一埋,不足半个时辰准保被野狗刨出来。板子薄,野狗子一碰就散,接着就是吃肉啃骨头了……”
考虑到花摇铃的感受,顾不全住了嘴。
“啧啧啧,姑娘怎么这也知道?”
花摇铃的报复绝不会迟到,大声回答:“嗨,她就是个卖棺材的。”
“啊?!”
众人一哄而散,没喝完的茶也不要了,大骂,“晦气,今儿个出门遇送殡的也就罢了,还和一棺材女在一个茶寮喝茶,都什么事嘛!”
只有陈楚之还端坐着,饶有兴致地看着顾不全,这姑娘落落大方,观察入微,且之前所说男女平等的见地与他不谋而合,堪为知己呀。
花摇铃看着陈楚之:“那书生,你怎么不走?就不怕触了棺材女的霉头,明年春试不得中哟。”
陈楚之连连摆手:“非也非也,姑娘殊不知,棺材棺材,升官发财,正是小生的福分哪。小生决定了,此番入京就与不全姑娘同行,待到明年春试,必定得以高中。”
花摇铃看着陈楚之一副穷酸样,嗤了一鼻:“就凭你两条腿,也不知道能不能走得到京城。和我们一起,想蹭吃蹭喝沾便宜直说。”
“小生有一事想讨教不全姑娘。”陈楚之笑笑并不理会花摇铃的挖苦,朝顾不全拜了拜,“姑娘还没说,那棺材究竟有何不妥?”
“那就要问傻蛋了。”顾不全莞尔一笑。
凌岸回答:“纸糊的。烧了。无碑。”
纸糊的棺材,大张旗鼓地送到城外,然后一把火烧了,从头至尾未见死者家属跟着殡仪哭丧,并且没有立墓碑,将来上坟都不知道找不找得着地方。
顾不全一时也有些纳闷,这是唱哪一出?
“进城要小心。”凌岸看着她,同时也瞥了一眼突然冒出来,又非要跟着他们同行进京的书生陈楚之。
这回顾不全朝着他点头回答一个字:“嗯。”
又坐着说了一会儿话,正要起身收拾进城去,却见那蝶梦庄的女子们也正施施然回城,棺材白幡都烧了,唢呐也不吹了,个个脸上依然是毫无表情,静悄悄地走着,行尸走肉一般。
“蝶梦庄。”陈楚之看着女子们走远,又开始摇头晃脑念叨,“好一个庄周梦蝶,蝶梦庄周,只是如此美意,却用于专事殡葬之仪,未免有些大煞风景。”
转头又一想,说道:“但是,用在那位绝色的素衣女子身上,又更有一番风味,妙,妙啊。若是换做五彩斑斓的,则美意全无。”
花摇铃看了一眼自己一身五彩斑斓的花裙子,懊恼地白了陈楚之一眼。
“穷酸样,也配对姑娘家品头论足?你不就看着那领头的女子有几分姿色吗?要想俏一身孝是不是?那让你家娘子天天儿穿孝衣得了。”
陈楚之被花摇铃呛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亦有些着恼:“小生并非那登徒子之流,只是大胆说出心中所想罢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此乃人之天性。再者,小生若是娶妻,必定不会让她穿成姑娘你这样花蝴蝶似的。”
花摇铃气得想打人。
“非也,非也。”顾不全学着陈楚之的样子笑道,“公子此言差矣。大千世界,物有千姿人有百态,素有素有雅致,彩亦有彩的热烈,因各人喜好各异罢了。即便是公子娶了妻,她亦有自己的喜好,如何穿衣打扮亦当是由着她自己的性子来的。”
“小生听不全姑娘的言辞颇有哲理,所读典籍必定不少,小生斗胆问姑娘师从哪一位大师,待日后有机会上门讨教。”
顾不全摇头:“我没读过书,这些话都是师父说过,我觉得有道理便记下了。”
“尊师定是位高人。”
花摇铃哈哈大笑:“她师父也是卖棺材的,说他是打造棺材的高人也没错。”
呃……陈楚之张口结舌。
顾不全并不以为意,只是淡然说道:“我只是想说,穿衣吃饭各有喜好,公子不必以己喜而夺他人之好罢了。”
“姑娘教训的是。小生忘了,男有男思,女有女想,各人喜好不同,不因自己所想而强求他人,是为君子也。”
陈楚之朝着花摇铃深揖一礼,“小生知错矣,在此向摇铃姑娘赔罪,望姑娘海涵。”
“算了,本姑娘不与你计较便是。”花摇铃回了一礼。
陈楚之又揖一礼,花摇铃只得又回一礼,一来二去,两人的人脑袋都快要撞在一起了。
顾不全瞧了半晌,这里好像没她什么事!
百无聊赖地找傻蛋,一转头,凌岸和孙小空又不知去向,暗自思忖,这孙小空近来与傻蛋倒是越来越亲了。
直到傍晚找了家客栈住下,凌岸与孙小空才不知从哪里游荡回来,孙小空手里还拿着根甘蔗啃得起劲。
“傻蛋兄怎么知道我等下榻此处的?”陈楚之甚是诧异。
凌岸不屑地瞥了他一眼,回答:“鱼丸。”
陈楚之愈发不解。
顾不全道:“进城前我便说要吃鱼丸,而福州城最有名气的鱼丸就在这条街上,街头街尾共两家客栈,稍一打听不就知道了吗?”
花摇铃不服气:“那我还说要买脂粉呢。”
顾不全冷嗖嗖瞟了花摇铃一眼:“很简单,因为他知道住店的银子必定是我掏的,想从你这只琉璃猫身上拔根毛,门都没有。”
花摇铃总算是闭嘴了。
“原来如此。”陈楚之不禁对这位名叫傻蛋却一点也不傻的仁兄刮目相看,“可是,傻蛋兄又没告诉你,你又是怎么知道他是这么想的?”
顾不全愣了一下,低低地应了一句:“就是知道。”又忙拉着凌岸问,“快说,都查到什么了?”
凌岸好象只有冲着顾不全才有笑脸,回了一声:“嗯。”
蝶梦庄出现于一年前,共有十二名妙龄女子,住在城北一个独门独户的院子里,主人不知是谁,平日由一个名唤梦蝶的女子出面与人交涉,也就是今日城门口那位负责打幡的绝色女子。
蝶梦庄只接办年轻女子的丧事,这并无可厚非。
奇就奇在,她们拢共只收半吊钱,但必须一切事宜全权交给她们操办,主家不得插手过问。
半吊钱,五百个铜板子罢了,够做什么用?蝶梦庄的女子图个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