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里沉默了几秒,一个戴眼镜的男学员举手问道:
“周主任,您刚才提到‘效忠的是事业本身'......这个‘事业'具体指的是什么?”
周作树微微一笑,却没有直接回答:
“这个问题很好。+秒.章-节?小/说*网? ?最_新?章/节?更,新,快¢不如今天的课就从这个讨论开始。”
他环顾四周,目光在一张张脸上扫过:
“在你们看来,什么是‘事业'?”
“可以是具体的工作,可以是抽象的追求,也可以是个人的理解。大家自由发言。”
现场一片安静,这种开放性问题最让人头疼,答浅了显得肤浅,答深了又怕触及敏感地带。
更重要的是,在场所有人都清楚,自己的回答很可能被暗中记录,进而被打上某种标签。
终于,李明哲第一个举手:
“我认为,事业就是为人民服务。”
标准答案,无懈可击。
周作树点点头:
“明哲同志的觉悟很高。还有别的理解吗?”
杜云岚拢了拢头发:
“我认为事业是履职尽责、担当作为的过程。”
同样标准,同样安全。
郑仪注意到,每当一个学员发言,周作树的助手就会在名册上快速记录着什么。
“事业就是推动江东发展、服务群众需求的工作。/6`1,看¢书.网^ *无?错′内\容/”
这是林成栋的回答,虽然语调生硬,但内容无懈可击。
周作树的反应始终如一,点头,微笑,然后问“还有吗?”
这几乎就是在鼓励更深层次的讨论。
终于,坐在角落的陈道远举手:
“我认为,事业就是能在本职岗位上推动问题的实际解决。”
这句话听起来平淡,但郑仪敏锐地注意到其中暗藏的锋芒。
“推动问题的实际解决”,意味着承认问题的存在,并勇于改变现状。这在保守派主导的部门里,几乎是一种隐晦的“改革宣言”。
周作树点了点头:
“很务实的理解。”
郑仪陷入了短暂思考,他当然可以像李明哲那样给出一个标准答案,但直觉告诉他,周作树期待的不只是场面话。
他缓缓举起手。
“郑仪同志,请讲。”
周作树的目光中带着几分期待。
“周主任,恕我直言,事业就是一场接一场的斗争。”
郑仪的话像冷水泼进热油锅,教室里瞬间骚动起来。
周作树眼睛一亮:
“仔细说说。”
“所谓事业,就是在有限的资源、复杂的关系和层出不穷的问题中,一次次做出抉择。每一次抉择,都是一场斗争,与客观条件的斗争,与既得利益的斗争,有时甚至是......”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
“与自己的斗争。\x·q?i+s,h¢e*n¢.?c_o′m¢”
郑仪的话音刚落,教室里立刻响起几声轻微的抽气声。
“斗争”这个词过于生猛锋利了,在党政机关里,这个词既熟悉又敏感,既常用又被刻意回避,往往只在特定场合才会被拿出来强调。
李明哲微微眯起眼睛,手指下意识地敲击桌面;杜云岚抿了抿嘴唇,目光在郑仪和周作树之间来回游移;而林成栋则冷笑一声,露出不屑的表情。
唯有江雪,依旧安静地写着笔记,仿佛这场交锋与她无关。
周作树双手撑在讲台上,眼中闪过一丝赞赏:
“好一个斗争!郑仪同志的用词很犀利啊。”
他踱步到郑仪面前,直视这个年轻人锐利的眼眸:
“但我想请问,为什么是斗争?为什么不是建设?不是发展?”
郑仪丝毫不怯,声音沉稳有力:
“正因为要建设,才要斗争;正因为要发展,才要斗争。”
“改革本身就是一场斗争,与固化的利益格局斗争,与陈旧的思维定式斗争,甚至......”
他微微停顿。
“与自己的惰性、私心和畏惧斗争。”
这番话落地,整个教室鸦雀无声。
没有人反驳,不是因为不敢,而是因为不能。
近年来党和国家领导人多次强调“发扬斗争精神”,中央文件中也反复提及“敢于斗争、善于斗争”,郑仪的论述完全符合最高层的政治精神,从党性理论上无可挑剔。
周作树突然抚掌而笑:
“说得好!”
他的掌声在寂静的教室里格外清脆:
“郑仪同志不仅回答了问题,还给我们上了一课。”
“没错,事业就是斗争!”
周作树转向全班,掷地有声地说道:
“改革需要斗争精神!发展需要斗争勇气!”
“但是——”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意味深长:
“如何斗
争?与谁斗争?为什么斗争?”
“这才是真正的考验。”
说完这番话,周作树没有再继续讨论,而是翻开讲义:
“现在我们进入正课内容......”
李明哲盯着郑仪的侧脸,指间的钢笔无声地转动着。
他想起临行前,程安书在办公室里对他说的话:
“郑仪这个人,能用则用,不能用……就要想办法限制。”
当时的李明哲并未放在心上。
在他眼里,郑仪不过是个刚入仕途的新锐干部,纵然才华横溢,但也只是个需要打磨的璞玉,远未到需要程安书亲自叮嘱的地步。
可现在……
他终于明白了程安书的担忧。
郑仪对“事业即斗争”的论断,不仅仅是理论回答,而是一种政治立场的宣示。
他不仅理解改革的大势,甚至已经在用近乎于中央层次的眼光审视江东的问题,他不是在探讨“要不要改革”,而是在强调“如何改革、如何斗争”。
这种格局,远超派系之争。
程安书派他来特训营,本就是让他近距离观察、评估甚至引导郑仪的动向。
若郑仪可塑,便拉拢至稳健派麾下;若不可控,则设法限制他的影响力。
可是现在,李明哲突然意识到,郑仪的视野已经超出了程安书的预判。
郑仪不是那种能被派系之争局限的干部,他的眼光已经落在了江东之外,落在中央层面,甚至落在整个国家改革的大势上。
这样的人,要么顺势而为,成为引领时代的弄潮儿;要么……就会成为各方势力争相压制的公敌。
李明哲轻轻合上笔记本。
他已经有了决断。
郑仪这样的人,不能用“拉拢”或者“限制”的思维去对待,只能用”合作”的方式去接触。
而合作的前提,是价值互换。
李明哲需要找到郑仪真正在意的东西。
是权力?
是事业?
还是某种更高层次的理想?
这些问题,将决定他后续的行动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