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皇帝端坐皇极殿上,身子坐得很直,然而眼睛却眯在一起,显然昨夜又是“挑灯夜战”。免费看书搜索: 新天禧小说
可这几声,着实给他吓了一跳,他的眼睛猛地睁开,看向弹劾的几位御史。
眼里落在那名叫做羊可立的御史身上,出乎意料的冷静。
“羊御史说错了吧,这朕何时让张士元执掌五城兵马司和太医院了?
尔等可曾去那仁民医馆看过?于朕所知,张士元防治瘟疫之法卓有成效,朝廷想要治理瘟疫,推行此法有何错误?”
羊可立愣了一下,他没想到皇帝非但没动怒,反倒跟自己辩驳起来了。
“陛下。”就在此时,朝臣队伍之中有一人出列。
“徐尚书,你也有话要说?”万历皇帝将此言说得极重,似有一种咬牙切齿之感。
可徐学谟却丝毫不惧,对着皇帝恭敬一礼,继续说道。
“陛下可知今日大明门外之事?”
“大明门外?”万历皇帝显然刚起来没多久,哪里会知道今日外头的纷争。
“正是。”
徐学谟将宫门外事情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话还没有说完,万历皇帝便拍案而起说道。
“这些儒生好大的胆子!宫门之外也敢妄议朝政,冯伴伴快......”
可话音未落,却听“扑通”的一声,徐学谟竟猛地下跪,痛心疾首地说道。
“陛下!不可再如此下去了!而今疫病汹汹,京城内外上下无不人心惶惶,值此之际,陛下竟然还纵容那张士元胡闹下去!
封禁京师令多少百姓失去生计!收缴药品令多少百姓叫苦不迭!这其中秘辛又将被何人牟取暴利?”
万历皇帝眯起眼睛,似有些愤怒了,寻常御史弹劾也就罢了,他这个礼部尚书竟然也来凑热闹。
“徐尚书,此事已然有了定论,不必再提。”
“不!不该如此!”徐学谟似痛苦万分一般:“昔日唐太宗皇帝,尚且能广开言路、纳谏从流,陛下如何不能够承认自己的错误呢?如此以往下去,国将不国啊!”
“徐叔明!尔也要逼宫不成嘛!”万历皇帝怒目而视。
就在此刻,吏部尚书王国光站出来,他年纪老迈,说起话来也是温吞。
“徐尚书此言差矣,据老夫所知,那仁民医馆治疗办法虽有些怪异,可坊间口口相传,仁民医馆价格相较于其他医馆来说,要更加低廉,许多百姓也得以治愈......”
“王尚书!”徐学谟瞪眼说道。“坊间口口相传?我在坊间可不是听到这么说的,流民对那张士元恨之入骨,儒生也因其霍乱朝政痛心疾首,如何能够说明有效?时至今日,王尚书还要趋炎附势么!”
没有一个具体数字便是如此,朝堂上人人都言为民请命,人人都说坊间流传,可到底谁是对的呢?
“徐尚书......”王国光还想要说些什么,可他出来一说话,顿时犹如捅了马蜂窝一般。
一个又一个,朝臣们自听了徐学谟的话语,又见了宫门外的变故,似有了底气一般,纷纷出列劝谏说道。
“陛下难道忘记了《皇明祖训》么?太祖高皇帝曾言,凡是帝王居安常怀警备。日夜时刻不敢怠慢,则身不被所窥,国必不失;若恃安忘备,则奸人得计,身国不可保矣。
陛下宠幸奸臣,视《皇明祖训》无物么?”
“陛下如此宠幸奸佞,已然令民意沸腾,臣近来听坊间传闻,已然有不少流民,恨不得食张士元其肉啖其血!”
“张士元为祸太医院,致使惠民药局无法赈济灾民,所谓‘神药’不过牟利之工具也!”
一时间竟然有些群情激愤起来。
要知道,不单单是“墨守陈规”那么简单,诸多朝臣在京师内也是有产业的,张允修这一则“防治瘟疫应急方案”一出,会触动多少人的利益?
城内的商贾都等着囤货居奇,好好捞上一笔银子,而这商贾背后若没有权贵大臣,如何胆敢如此做?
更不要说那仁民第一医馆,看诊仅仅需要五文钱,他张允修不要命的败家,可城中医馆背后的达官贵人们需要赚钱啊!
张允修此举可谓是冒天下之大不韪,更不要他从前冲撞太医院、殴打御史等劣迹斑斑的事迹了。
可那张居正,非但没有一点阻止的意思,反倒还一味纵容其幼子?
饶是他张居正权势滔天,也抵不过群情汹汹,如此倒行逆施,必将是自掘坟墓!
可出人意料的是,端坐在御座之上的万历皇帝,不似从前那般气急败坏了。
往日里,群臣若是这样“逼宫”,他必然会在大殿之上暴跳如雷,无能狂怒一番。
可今日,万历皇帝脸上虽有怒气,却似乎怡然自若的样子。
他紧紧盯着徐学谟说道:“徐卿家,依你之言该是如何?”
徐学谟一幅风骨卓绝的样子
,脑袋里头已经开始想象,自己此番劝谏皇帝,在史书上的记载了。
他拱拱手说道:“取缔封城之策,查封仁民医馆,着锦衣卫彻查张士元此獠,申饬首辅张居正,唯有如此,方能拨乱反正,还我大明京师一片朗朗乾坤!”
徐学谟倒是想说处置首辅张居正,可张居正根基深厚,必然不可能简简单单就扳倒。
然而,只要朝堂上涛涛大势向着自己这边,那张居正倒台也是时间问题。
“如此便成了?”万历皇帝气笑了。
徐学谟十分硬气地说道:“非是如此,不足以平民愤也!”
“可是......”万历皇帝觉得有些好笑,看向官员队列上手两个空着的位置。“元辅先生和申先生今日都告假,此事干系重大,朕实在是难以定夺!”
上朝之时,徐学谟便看到张居正与申时行不在了,他本想着正好趁此机会发难,给“张党”一个措手不及,可没有想到皇帝竟然借题发挥?
徐学谟脸上肌肉抽动说道:“陛下,自成祖立内阁以来,内阁诸学士非丞相之职,乃参预机务也,何来无内阁首辅就无法办事的道理?
况且,内阁也非无人,武英殿大学士张先生仍在朝堂之上,尚可协助理政。”
“险些忘记了。”万历皇帝一拍脑袋,看向了站在队伍之中的张四维,后者一言不发的样子,眼中似有些期待。
可皇帝却重新收回了视线,摇了摇头继续说道。
“张阁老行事稳住,朕理应是听的,可惜朕冲龄践祚,于朝政尚且不太熟悉,昔日皇考托孤大臣,便只有高拱、张居正、高仪这三位先生,皇考临终之前,托付朕要依三位辅臣之辅佐,此乃皇考之旨意,朕怎敢违背呢?
诶呀~实在是~实在是~还是等元辅先生来了再说吧!”
???
大殿上的朝臣们都惊了,皇帝什么时候这么不要脸了?都从哪里学来的套路啊!
这又是唱得哪一出啊!皇帝从前你不是这样的,你不是嫌弃张居正专权么?怎么这会儿又开始“朕冲幼”了?
他张居正不来上朝,这事情便不议了?若是张居正两个月不上朝,那再取消还有什么意义!
“臣......臣......”徐学谟竟然结巴了,他怎么会想到,平日里温顺好欺负的万历皇帝,今日怎么会变得如此,看起来倒有些像是市井无赖?
眼见事情便要被皇帝搪塞过去,有一人顿时站不住了,大学士张四维出列。
“陛下!您已然亲政,如何能够说尚且冲幼呢?天下神器皆系于陛下一人之身,何故定要首辅张居正来辅佐?没了张居正,我大明王朝难以为继了么?”
后面这句话,算是说出了张四维内心的肺腑之言。
张四维在下头言之凿凿,可万历皇帝根本不接招。
“等等......”
皇帝脸上露出痛苦之色,忽的捂住胸口,脸上挤眉弄眼的样子,不知是在笑还是在哭。
“诶呀呀~”他发出一阵呻吟。“朕腹中绞痛,不成了,冯伴伴快请御医前来。”
见这个情形,张四维脸上肌肉都要拧在一起了,面色铁青地说道。
“陛下!不可再儿戏了!”
冯保脸上也有些尴尬,他赶忙小跑上来,帮着皇帝指了指位置说道:“陛下腹在这里呢,您这里是胸口不适?”
“啊?”万历皇帝愣了一下,才发现自己竟然捂错了,赶忙改口说道。“朕心口好痛啊,必定近日操劳公务太多,诶呀朕不成了,朕要驾崩了,快叫御医来。”
“陛下~”张四维一股气堵在胸口,怎么也发不出来,他总不能当众指责皇帝装病吧。
可万历皇帝的表演还没有停止,又捂住自己的下巴说道。
“朕腮帮子也有点疼,想必是感染了大头瘟,冯伴伴快扶我去后宫,大殿内都是肱骨之臣,不能将瘟疫传染给了他们~”
此言一出,大殿内还真有一些大臣被吓到了,连忙后退了一些。
冯保愣了一下,叹了一口气说道:“奴婢遵旨~”
随后他转头轻蔑看了一眼张四维,朝着朝臣们大声说道。
“陛下身体不适,诸朝臣暂且退下。”
“冯保!朝堂之事,你个宦官也想插手么!”徐学谟指着冯保的鼻子骂道。
冯保瞪了他一眼,气势凌人地说道。
“咱家是宦官,可咱家也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先帝托孤之时,咱家也曾受过嘱托,敢问徐尚书当时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