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古一相张居正,困守仁民医馆整整三十日,终于是盼来了归家之期。/咸·鱼¨看¢书^旺` *嶵!鑫^章_洁?更^新^筷*
然而,过程上来说,却是处处透露着难堪与无奈。
临近出院时,那主治医师罗显神色凝重地反复叮嘱:“师公,此番出院不过是阶段性调养生息,然病根还未曾拔除,今后师公不可再讳疾忌医,牢记时刻来仁民医馆随访。”
“医馆内,由李时珍医师操刀,正在研发根治痔疮的手术方案,还请师公随时做好上手术台的准备。”
“师尊还有交代......”
这些话,让张居正觉得,自己非是什么权倾朝野的当朝首辅,而是个受人管教的孩童!
这般“羞辱”倒也是罢了,张居正已然渐渐习惯。
更加令他难以释怀的是,出院竟还需要幼子张允修的点头应允!
堂堂内阁首辅,执掌天下权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能不能回家,竟还要得到十四岁幼子的首肯!
唯有拿到幼子亲笔签署的出院同意书后,方才能踏出住院部的门槛。
简直是倒反天罡!
翻遍史书,张居正也没有见过这般离谱的事情。
面对这般“大逆不道”之举,张居正习惯了默默隐忍。
他想到,多年前严嵩、徐阶、高拱等人执掌朝政,自己是如何忍辱负重。
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
总不能将这逆子给砍了吧?
如今全家老小之未来,乃至整个大明王朝的命运,皆系于此少年一人身上,
好不容易出了医馆,张居正感慨命运弄人,终究是长叹一声,坦然接受,除此之外,又能如何?
待乘坐轿子回到张家府上,张居正没在家中寻到张允修和张简修两个臭小子,便只看到长子张敬修勤恳地处置家中大小事情。
最为喜爱的事情,便是从张允修那头拿来的,各类算术之题,时不时就拿出来埋头计算。
此情此景,看得张居正连连摇头,转头便离开府上,朝着紫禁城火急火燎地赶去。
倒不是皇帝召见。
万历皇帝如今日子可悠闲的很,没了管束之后,基本上变成了一个散养的“野孩子”。
张居正没有精力管束皇帝,可唯有一个地方放心不下。
...
文渊阁。
“张......元辅先生!”
门口的书吏一见到张居正,顿时吓了一跳,连忙起身行礼。
即便是对方没有穿着绯色官袍,头戴乌纱帽,可身上那股子熟悉的威严,还是让书吏一眼就认出来。
“恩。”
张居正轻轻点了点头。
“申阁老可在?”
书吏连忙回答说道:“在的,正在值房里头处理文书呢!”
“我去看看。”
张居正不容置否的样子,径直朝着值房走去。_鑫_丸/本¢神,栈+ -首*发`
对方离开的时候,书吏忍不住看了一眼元辅先生的后头,看到对方一切如常的样子,以及矫健的脚步,不由得在心里头感叹一番。
“乖乖~元辅先生这肠澼大好,仁民医馆竟真有化腐朽为神奇之医术?”
...
自徐学谟于诏狱中自缢身亡,再到张四维被革除官职。
文渊阁,除开一些文吏的协助,几乎是由申时行一人支撑。
那万历皇帝却像个始乱终弃的花花公子,时不时会心血来潮顾及一下朝政,大部分时间都是躲在乾清宫里头不问世事。
申时行没有张居正的魄力,也没有张四维的手段。
唯有“勤能补拙”,不分昼夜地将朝政一人扛下来。
甚至连一份请求挑选官员入阁,协助内阁工作的奏疏,都一时间石沉大海。
连日来,申时行忙成了个千千车,头发白了许多,可就算是这般,也依旧是无法将朝堂之事处置完美。
人人都说内阁首辅,看似以大学士之名辅佐君王,实则与历朝历代的宰辅没有任何区别。
如张四维之流,对于这个位置可谓是垂涎欲滴,甚至为此无所不用其极。
然而,申时行却觉得,这个位置并非谁都能够担任的。
从前担任次辅没有感觉,可一坐上代理首辅的位置之后,便觉得这个位置扎得慌。
首辅之位,不是人人都能够坐的。
今日,申时行便对着处置南直隶“清丈田亩”之纠纷,愁眉不展。
“殷养实处事急切了些,可总归是个能吏,他奉旨前往南直隶彻查‘清丈田亩’诸事,朝廷本应鼎力支持才是......然南直隶大小官员之陈奏也不可不查,殷养实是否有以权谋私之嫌......”
“《韩非子》有言,法莫如显,而术不欲见,尔若是事事都顾及双方利弊,总想着拿个折中的法子,定然是成不了事的。”
门外一个悠悠然的声音传来。
“恩府!”
申时行猛地抬头,便看到张居正站在门后,脸上露出惊喜之色,慌忙上前迎接说道。
“您这身子可是大好了?在那仁民医馆里头......”
“不忙。”
张居正摆摆手,似乎不想提及医馆内的事情,沉声说道。
“先处置好朝廷的事情要紧。”
有了张居正这句话,申时行却犹如有了主心骨一般,暂代首辅之位来,他素来谨小慎微,此刻脊背都挺直了。
连忙躬身回应。
“学生明白!”
说罢,二人便埋头翻阅起案头如山的奏疏。
有了张居正在身旁,恰似定海神针一般,令申时行身上的压力大大减轻。
从前,那些令人难以决断的决策,此刻也能够咬牙落下决断。
是申时行无能么?
实际上,最重要的一点还是,比起张居正在朝堂上影响力来说,申时行还尚且稚嫩。¢求.书\帮′ \最′鑫*章·劫¢埂/辛_筷\
诸多政令票拟,就算有万历皇帝的朱批,那些封疆大吏、六部堂官,又有几人会将他的票拟当真?
相比较下,张居正扎根朝堂数十载,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哪怕经历了张四维等人的攻讦,依旧是风头不减。
甚至,在张允修的力挽狂澜之下,此时的张居正威望更是如日中天。
申时行不免有些感慨说道:“大明朝还是离不开恩府,这新政也依旧是离不开恩府,而今朝廷初定,恩府身子也大好,此番这是推行新政,大展宏图的良机!”
张居正却神色凝重,他摇摇头说道。
“没那么简单,从前我总想着雷霆手段,行雷霆之法,现在看来,大明各方势力盘根错节,远比我们想得要复杂得多......
稍有不慎,便是满盘皆输!”
他微微眯起眼睛,不知道想到了哪些人物。
闻言,申时行也陷入沉默。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代理首辅期间,他周旋于各方,方才明白,其中困难。
想了想,申时行还是宽慰道:“恩府倒不必忧心,往昔这困局犹如一潭死水,纵有千钧之力,亦难撼动分毫,非人力所能及。
如今风云突变,令公子之医馆广济苍生,还有这山西工坊格物鼎新,想必能成破局之势。”
现在,申时行算是对于张允修的能力信服了。
仁民医馆是实实在在为京城百姓做出好处的。
还有那“图表法”,以及各式各样奇怪的发明,虽说总让人觉得有些离经叛道,可总能带来一些不同的益处。
“《孙子兵法》有言,兵者诡道也,士元公子剑走偏锋,行事不拘泥于常理,说不准,能带来诸多意想不到之变化。”
“哼!”张居正冷哼一声说道。“意想不到之变化?他确实给了老夫许多意外,险些将老夫给气死了。”
“呃——”
申时行张大了嘴,话语卡在喉咙,上不来又下不去。
看起来,恩府对于这个幼子的怨念,不是一般的深啊。
提到张允修,张居正将奏疏放好,倚靠在值房的太师椅上,忍不住皱眉询问说道。
“近来......这小子可有惹出什么事端来?”
“这个......”
申时行一脸迟疑的样子。
一见对方这般表情,张居正心里头便咯噔一下。
心道不好。
这逆子果真没让老夫省心!
申时行连忙解释说道。
“恩府不必动怒,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想来令公子与您提过,近来他皆是在西山,忙着营建工坊以及安置流民诸事......”
“他没有惹出什么事端?”张居正眯起眼睛审视。
申时行脸上表情略显尴尬。
“万万没有的,张同知如何能够惹出事端来?这西山工坊上下,流民百姓无不称颂其功绩。
恩府想必不知,令公子还匠心独具创了‘相声’这一门类,似说书又似俳伶百戏,既为百姓们带去欢乐,又安定了人心,可谓是一举两得啊!
那可是将近两万余人的流民青壮,令公子此举,算是为朝廷解决了个心腹大患......”
用西山工坊,解决流民危机这件事,显然是张允修早就与张居正商议好的。
不过,张居正依旧还是不放心的样子。
再次询问,并且加重了语气说道。
“果真没有惹出祸端?申汝默汝不必惧怕,有老夫在,那小子不敢拿你如何,你便从实说来。
汝默为其隐瞒,非是助他,而是害了他。”
“这......”
话说到这里,申时行也没有办法,只能够叹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提及说道。
“非要说事端的话,倒还是有那么一些,学生先前日子,与英国公见了一面......”
于是,申时行便将如何遇到英国公张溶的拜访,后者怎么与自己诉苦,详细给张居正说了一遍。
重点说到,张允修为了这“相声”,蛊惑了两名勋贵子弟,分别是成国公府的朱应槐,还有英国公府上的张元昊,让他们俩当起了“戏子”,一时间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
张居正紧紧蹙眉回忆说道:“朱应槐?可是先前前往医馆求医的那个?还有这张元昊,可是先前在京城飞扬跋扈,荒唐成性,日御数女的纨绔子弟?”
“正是。”
张居正思量了一番说道:“那这逆子,倒是干了一件好事。”
他没有在这件事情上动怒。
实际上,张居正的想法跟京城里头大多数人一样,甚至有些支持张允修“蛊惑”此二人。
勋贵子弟从事“贱业”?
如张溶等勋贵或许会在意,可对于其他人来说,还觉得是一件好事情。
与其让此二人在京城胡作非为,倒不如让他们去学什么劳什子相声,起码也算是能够安定下来。
然而,申时行却紧紧皱起眉头,苦着脸说道。
“此间倒是好事,不过‘相声’里头出了些问题。”
张居正打了一个激灵,目光如炬,压低声音说道。
“那逆子,在相声里头加了什么大逆不道之语?”
“倒也不是大逆不道。”申时行满脸无奈的样子。
随后,他便将相声里头,一些极为低俗的段落,简单描述了一遍。
最后干脆将张允修在西山,给流民们发放春宫图的事情,也同样和盘托出了。
“荒唐!”
前头还好,张居正也就是骂骂咧咧一两句。
可一听到张允修竟然发放春宫图,他当即拍案而起说道。
“混账东西!逆子便是这般坏人心术的嘛!”
申时行看了看动怒的恩府,觉得对方怒则怒矣,可却没有适才恐惧的样子。
他哪里知道,张居正担心的,不是张允修在西山发春宫图,而是那小子在西山搞叛乱。
“逆子越发的无法无天了。”
张居正嘴上还在骂着,看向申时行说道。
“士林之中,定然将此子骂得狗血淋头吧?”
“这倒是没有。”申时行面色古怪地说道。“想来先前两次,那徐叔明与张子维的下场,让京城上下都噤若寒蝉了吧......”
为“倒张派”鞍前马后,如杨四知、羊可立之流,被重打二十大板,全家流放边陲,其余御史不是革职,便是降职。
更不要是徐学谟于诏狱自缢,张四维变得疯疯癫癫。
“倒张派”可谓是死得死,伤得伤,已然成不了什么气候。
在这京城上下,官员们见风使舵,甚至有人跪舔起了“臭名昭著”的张允修,想要借此升官发财。
不知有多少自诩清流的文官,表面上也不敢再有任何攻讦,只能在背地里扼腕叹息,深感嘉靖朝严家父子局面之再现。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
张居正背着手,眼睛意味深长地看向皇宫一个方向,他接着紧紧皱眉说道。
“士元这个臭小子,还算是有些能耐,便总是小孩子心性,不够沉稳着调。
英国公那头,老夫改日登门致歉。
我也会与他谈谈,定要将他拨乱反正。”
申时行抬眼看了看对方,眼神里头忍不住有些怀疑。
恩府真能将张允修拨乱反正么?别回头又给他气出个好歹来。
想了想,他转而提醒说道:“月前,李国舅上了篇奏疏,请陛下纳秀女入宫,近来陛下已然挑选了几位,想必过些时日便会入宫侍寝。”
张居正缓缓呼出一口气说道:“国本乃朝廷头等大事,马虎不得,着礼部排查详细些,汝默兼着礼部事宜?”
“正是。”申时行点点头。
自徐学谟倒台后,他这个阁老,不单单要处置内阁事宜,还要处置礼部事宜,实在是有些心力交瘁了。
“苦了你了。”张居正安慰地拍拍对方的肩膀。
“老夫虽身子不适,可今后也会顾着些内阁诸事,过些日子,再自朝臣中入阁二名大学士,以解而今文渊阁之困。”
“为国分忧,何苦之有?”
申时行拱拱手,眼睛略微有些发酸。
他是个老实人,也是个温吞的性子,坐上这风口浪尖,无非是形势所逼迫罢了。
如今张居正回来,他还觉得身上担子轻松了不少。
想了想,申时行有忍不住提道。
“慈宁宫那边......”
张居正明白对方在说什么,无奈地说道。
“度德而处之,量力而行之。”
“朝堂之时,岂能够事
事如意?走一步看一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