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部尚书曾省吾,万历元年之时,他曾经率领官兵处置土司叛乱,也可以算得上是“莅事精勤,多有建白”。
然而,这些年曾省吾能够官至工部尚书,很大程度上还是要得益于张居正的帮助。
起初徐学谟等人对于张居正的攻讦,他自然也是嗤之以鼻,甚至怒而撰写弹劾奏疏,力劝皇帝要严查徐学谟等人。
然而张居正重病,令曾省吾等人心中失去了底气。
再加上,张居正力推所谓“防治瘟疫方案”,明眼人都可看出,此乃那张允修的手笔,一介少年人参与朝堂大事,岂不是如同儿戏?
况且,自古以来治理瘟疫皆有个章程。
照着这个章程来,即便是死人,也能够说得过去。
从古至今皆是如此,百姓因瘟疫而死,不是因为朝堂不作为,而是因为天地不仁也。
可采用这“防治瘟疫方案”就完全不同了。
先不说张士元这个小子的“异想天开”有没有用,单单说强力推行这不被大多数朝臣认可的方案,就给了反对派可乘之机。
于朝堂政事上来说,乃是一步臭棋!
曾省吾与几名同样支持张居正的大臣,曾在其重病之时登门拜访过,可并没有得到元辅张居正的正面回应。
再到近来,京城之中瘟疫渐渐平息,可坊间百姓流言不止,各地士子生员怨声载道。
便连曾省吾等人,也在心里头犯嘀咕。
首辅张居正是否真的是老糊涂了,竟然会相信一个孩童的玩笑之举?
曾省吾心里头像是明镜一般,作为工部尚书,他乃是推行万历新政的核心人物之一,根本没有“倒戈”的可能性。
这些天来,他四处奔走,皆是为了能够重新聚集起“张党”的人心。
可失去了张居正这个核心领导,张居正一日没有传出痊愈的消息,朝堂上诸位大臣,一日便不会明确站队。
这便是朝堂诸公的为官之道。
今日廷议一开始,万历皇帝身上展现出非同一般的魄力,曾省吾还真以为希望要来了,可到了最后却还是如往日那般。
心境波动之下,曾省吾险些想要放弃,
正当他心灰意冷之时,申时行竟然抛出来这个东西。
京师防治瘟疫感染人数与死亡人数折线趋势图?
这句话听起来十分绕口,然而朝堂上诸公都是饱读诗书之人,想一想也能够大致明白其中意思。
与朝堂上诸公一般,曾省吾踮着脚,专心致志看向了这幅偌大的卷轴,从起初的有些迷惑,到最后觉得颇有意思。
上头所标注的“横轴”与“纵轴”,分别都有类目以及对应的文字。
在这巨大的卷轴之上,并非单单只有一张图,一排下来竟然有七八张图表,以分别来展示所谓“接诊人数统计”“重病率统计”等相关类目。
最为人所关注的,自然是“死亡率”那一栏的统计。
不少大臣生出了些好奇心,有一名大臣不免出声询问说道。
“申阁老此图表倒是令人感到新奇,依你之言这图表能够展现出瘟疫防治之成效?可否解释一二?”
朝堂诸公看了个大概,可具体细节还是得申时行来。
申时行咳嗽了一声,随即解释说道。
“此乃瘟疫防治统计报表,如诸公所见,上头以红点与折线相互标注,将京师内外之瘟疫情况,自瘟疫开启伊始,全部标注于其上!”
不知什么时候,申时行手里拿起一根长长的手杖,他一边在大殿内踱步,一边用手杖点着卷轴上的数据图案,为万历皇帝和群臣们一一讲解。
“陛下,诸公,这三月下旬乃是京师瘟疫爆发之时。”
他用手杖点了点卷轴图表上的一个日期,朝着竖轴的方向向上延伸。
“以仁民医馆的统计来看,京师内感染瘟疫者十之有六,而城外流民感染瘟疫者十之有九!”
凭借着申时行的讲解,朝堂内诸位大臣一时间,有些目瞪口呆。
这死亡数据以及瘟疫情况之纪数,竟然还可以这样表达?
你别说,看起来十分的生动形象,比起文字来要一目了然。
站在御台上的万历皇帝,眼见这卷轴上头的内容,一时间心跳竟然有些加速了。
他猛地想起来,从前张允修跟自己汇报仁民医馆情况的时候,也曾经拿来过这样的图表。
先前,万历皇帝还感慨,这样的表格若是能够推行到朝堂之上,奏报将不再如从前那般枯燥繁琐。
最为关键的是,同样是一页纸张,这样的图表能够表达出来的信息,要远远超过文字的内容,且更加直观容易能够寻找到需要的数目。
“朕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万历皇帝瞪大了自己的眼睛,突然有些懊恼,为什么自己适才没有将这个数据搬出来。
可仔细想想,自己以皇帝的身份,向着群臣来介绍图表?实在是
有失威仪。
想来张允修也是有这方面的考量。
想到这里,万历皇帝顿时信心增添了不少,他挺了挺腰板,面上露出微笑说道。
“有趣,实在是有趣,此等图表暗含计数之理,将数目纪数跃然纸上,申卿家你继续说下去。”
他看向站在一旁,张四维、徐学谟几人呆滞的表情,内心不由得有些得意。
申时行得了皇帝的吩咐,更加不用太过于拘束,朝着皇帝一礼说道。
“谨领陛下钧旨。”
说完之后,他更加精神奕奕地朝着群臣们介绍起来。
“再看这一条折线之节点,诸公可以发现其呈现徒然下降之趋势,此乃仁民医馆步入介入之后,京师封城采取防治瘟疫之策之后,京师内感染人数之统计......显而易见,有了‘现代医学’与‘防疫措施’之辅助,京师病者不再如从前那般,迅猛增加。
此便可证明,防治瘟疫方案之效用!”
申时行害怕群臣们不够明白,将图表的内容讲得极其细致。
当然,这也要得益于张允修对其的“谆谆教导”,天知道他堂堂一个内阁大学士,为了理解张允修自己创立的抽象概念,被其骂了多少次“蠢才”!
如今身份互换,申时行开始教导朝堂上的大臣了,他目光看向了一旁的徐学谟与张四维等人。
“张阁老,徐尚书,尔等可还明白?”
这一句话,让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这二位,此时诸多大臣们才惊奇的发现,原本还神采奕奕的徐尚书,此刻眼神竟然有些呆滞?
当然也怪不得徐尚书,他的表情也是堂内许多大臣所展现的表情。
毕竟“图表”这等东西,饶是饱读诗书之士,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呐!
申时行此等行为,无异于是在宋元之前,尚未发明火铳之时,诸如三国蜀魏两军对垒之际,曹操正在大放厥词,可那诸葛孔明竟然一声令下,驱使一队神机火铳营,对着曹贼便是一轮齐射。
那场面实在是......
“咳~咳~”张四维站在后头显然有些焦急,重重地咳嗽了两声。
这个时候,徐学谟才如梦初醒一般,再次看向了那图表。
他嘴唇翕动一下,内心里便是在骂那张士元卑鄙无耻。
不用想也知道,定然是那小子的主意!
然而,徐学谟终究还算是个人才,他通过一些申时行的话语,以及图表上的标注,很快便找到了一些要领。
当即自信满满地嗤笑说道。
“申阁老是否在说笑?”
申时行愣了一下说道:“此话怎讲?”
徐学谟也不顾什么君前礼仪了,上前两步指着另外一张图表说道。
“尔口口声声说什么,瘟疫自封城后得到了救治,可诸位看看这幅图,岂不是明明白白得标注着,那病亡人数一日比一日多?患病者也是与日俱增!
申汝默,你自己呈上来的东西,都难以自洽!还有什么话可说。”
一时间朝堂寂静下来。
申时行用一种看傻子的表情看向对方,一如张允修从前看向他的一样。
“看起来,徐尚书不太会算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