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堂外头,张居正还端着迟迟不肯进来。.兰′兰\文+学, \庚¢欣+醉-全!
这会儿张允修一叫,才慢悠悠走了出来,他背着手,脸上一副审视姿态说道。
“士元,这学堂倒是办得不错。”
“爹爹倒是干起了听墙角的勾当。”张允修悠悠然说道。
张居正老脸一红说道:“为父刚到没一会儿。”
张允修倒也不拆穿,看着进来的老爹和四哥,不由得笑着说道。
“爹爹既来了这培文书院,可是要来听一听课?”
先前,他便从大哥张敬修那里听说了,自己这位老爹,可是对于经济学很感兴趣。
这正中张允修的下怀,与其自己上杆子去“推销”,倒不如等着对方自己来寻求答案。
“听课?”
张居正愣了一下,说起来他与幼子的关系,越来越复杂了。
他眯起锐利的眼眸。
“想当老夫的先生,可并非嘴上说得那般轻巧”
张允修则是很自信地说道:“悉数大明千万鸿儒,爹爹心中想要的答案,除了我,还有谁能够勘破?”
“好个不知天高地厚!!”
张居正气极反笑,可言语间却有种本该如此的感觉。
幼子若是不狂,便不是他了。
“且容我问你。”
张居正心中早有无限疑问,负手而立在学堂中,凝眸望向张允修说道。
“尔教授商贾货殖之道,大张旗鼓教授你那‘经济学’之术,这便是你那颠覆天下的法子?”
这话一出,空气中顿时剑拔弩张起来。
自从西山工坊崛起,晋商们在藕煤生意上折戟沉沙,张居正便敏锐察觉到,这小子不单单是在行商,更是在借商行“布道”之事!
这就让张居正不由得联想到,此前幼子口出狂言,妄图废除皇帝的设想。
现在他是风声鹤唳,眼见张允修什么动作,都像是什么阴谋诡计了。
可张允修则是笑着摇摇头:“非也,此乃我匡扶天下之道也。-精′武/晓`说-徃* ¢追`罪-薪!蟑,洁·”
“匡扶天下?”张居正嗤笑说道。“以货殖商贾之道么?”
张允修则是强调说道:“是经济学!”
他一脸疑惑反问。
“爹爹既然来了西山,必然是带着这份期望来的,难道不是希望我这经济学,能解决眼下大明朝之困?”
“无非是锦上添花罢。”
张居正撇过头去,似佯装不在意的样子,说道。
“自万历新政施行以来,朝堂整肃吏治,清丈田亩,以一条鞭法施行天下,国库岁入节节攀升。
你这经济学,有新奇之处,可要说力挽狂澜匡扶天下,未免将朝堂诸公看得太轻了一些。”
见老爹固执的模样,张允修语气越发犀利地说道。
“爹爹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你熟读二十四史,岂不知王朝兴替的铁律。
不提上古时期,怪力乱神之夏商周。
自秦以降,近两千年间,真正称得上中兴的朝代,又有几个?”
张居正紧紧蹙眉,在他看来,幼子这番话,无疑就是在否定“万历新政”的根基。
换一句话来说,张允修无异于指着鼻子对他说。
老登不要再做无用功了,万历中兴不过是个虚妄,你想为大明朝续命的想法,也是个空中楼阁。
长此以往,以之为宏愿的张居正,自然不会服气。
他冷哼一声说道:“如何没有?昔日西汉昭宣二帝,整顿吏治,轻徭薄赋,成就‘孝宣之治’,岂不是中兴典范?”
“西汉不过二百年便而覆灭。”
张允修简单明了的一句,直插要害。
张居正吹胡子瞪眼地说道:“二百年又如何?光武帝刘秀中兴再造大汉,为万世所传颂!”
“无非是改朝换代的另一说法。”
张允修却早有准备,摇摇头说道。
“刘秀之父不过区区南顿县令,与平民无异。
天下大乱,旁支宗室起兵复国,这也能算中兴?也仅仅是比改朝换代好一些罢了。/纨. ~ ¨鰰-颤! ′最¨芯*蟑\截_埂/辛·哙·”
“此强词夺理尔!”
张居正涨红着脸,额角青筋暴起。
“还有唐朝元和中兴,宋时仁宗盛治、乾淳之治,皆是中兴尔!汝何言不可中兴?”
张允修不跟老爹掰扯史料,仅仅是眯眼提出了一个问题。
“古往今来,可有超三百年国祚之朝代?”
“夏商周......”
张居正出口便顿住了。
他忽然想到,先前张允修已然将这三个朝代排除。
毕竟周朝都已覆灭近三千年之久,实在是没有什么参考意义。
他喉头上下滚动,竟然说不出话来
。
“自古王朝更替,犹如昼夜轮回,爹爹不会不明白,只是不愿承认罢了”
张允修字字珠玑地说道。
“依我看,大明朝气数将尽,且国祚至多不过四五十年光景!”
这话犹如惊雷炸响,张居正怒目圆睁,花白胡须剧烈颤抖。
“一派胡言!”
这下子,便连四哥张简修也有些愕然。
幼弟...简直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啊!
这种话是能够随便说的嘛?
他心里哀叹一声。
双方引经据典,对于他这个武夫来说,实在是有些超纲了。
没法参与到这“文斗”之中,干脆也不敢听了,默默退到学堂之外,转头给老弟一个鼓励的眼神,随后便守起了大门。
这些话,若是让旁人听了去,怕不是惹出大祸。
张居正想要动怒,可想想前几次经历,终究是忍耐住,让自己渐渐平息下来。
他意味深长地看向幼子说道。
“王朝兴替,此天下大势也,非是我等臣子该置喙的,食君之禄,自当为君分忧,忠君爱国,这般大逆不道之话,日后不要再说了。”
经历了这么事,张居正偶有发怒,可性情还是平和了不少。
特别是在幼子面前,也不如从前那般动辄怒不可遏了。
毕竟,每次发完火,非但没教训这小子,自己还大动肝火,何苦来哉?
张允修则是笑着说道:“爹爹忠君爱国之心天地可鉴,只可惜救不了大明朝。”
张居正说道:“你倒能救?”
张允修目光灼灼:“若孩儿真能延续大明国祚,让天下少兵戈之苦呢?”
张居正早就明白对方的套路,随即冷笑说道:“代价便是要废除皇帝,你这与改朝换代有什么区别?”
“非也。”
张允修则是摇摇头说道。
“皇帝是要废的,可不能马上就废,要一步一步的废。
他若有利于天下臣民,那便可以让他再当上一段时间。
他若是以一己之私,坏天下人之生计,那便非废除不可。”
“简直是离经叛道!”张居正瞪眼说道。
张允修则是说的头头是道:“孟子有言,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自古以来便有之,非是我一人独创!”
“罢了!”
叹了一口气,张居正放弃了在理念上与幼子掰扯。
至少......幼子暂时不想造反......
他有些累了,便踱步走向讲台,在黑板面前停下脚步,盯着上头各类“经济术语”,诸如“供需平衡““市场规律“等词汇。
张居正不由得询问说道:“你所言匡扶天下之道,便是这经济货殖之学?”
“是也不是。”
张允修跟上来,点了点“生产力”这三个字。
“经济学是不可独立存在的,一定要建立在生产力的基础上,生产力低下,再精妙的经济学最终也是空中楼阁。”
“生产力?”张居正一脸疑惑的样子。
他已经不止一次听到这个词语,却一直是一知半解。
张允修尽量用通俗的语气说道。
“所谓生产力,无非是三点,劳动者、生产资料、劳动对象.......
简单来说,一个是人,人乃力之载体,或是田间耕作,或是以技艺生产,一个是器,器乃力之羽翼,器进则力进。
还有地......如农田矿产等......
最后是制,便如田制与商税等等......”
他简单给张居正普及了一下“生产力”的概念,后者若有所思的模样。
张居正说道:“你这西山工坊,便是靠着‘器’,随后引导生产力的提升,最后再辅之以经济学手段,故而能够成事?”
张允修有些讶异,可转念便觉得,张居正没有这种理解能力,反倒是咄咄怪事,他点点头说道。
“其中更加复杂,可依然大差不差。”
他目光炯炯的样子,看向老爹继续讲解说道。
“爹爹对于藕煤一事耿耿于怀,可孩儿却从未在意过,甚至外头对于此番商斗,几近猜测,都以为孩儿用了通天的手段。
可实际来说,孩儿不过是做了些微小的布置。
那晋商施展各种手段,孩儿依旧是成竹在胸。”
“这便是生产力的缘故?”张居正眯起眼睛,俨然一幅学生的姿态。
“正是!”
张允修觉得跟聪明人说话很是舒服。
“藕煤之战,症结便是生产力跟不上而已,西山发展生产力,便可一力破万法,即便是晋商再囤货居奇,可我货源源源不断,便没有倒闭的道理。
发展生产力乃是阳谋,使用经济手段乃是辅助,二者相辅相成,方能立于不败之地。”
“你所作一切,皆是为了发展生产力?”张居正说道。
张允修眯眼继续说道。
“大明若想要再延续下去,就必然要重视科学,发展生产力。
爹爹比我更清楚,这二百余年来,大明富者愈富,贫者愈贫,已然是到了积重难返的程度。
归根结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