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怀恩眼圈蓦然发红,一时承受不住李太医话中的意思,也就是说,就算有了方子,帝少泽也没有多大的机率能活下来……
某种曾被沉封起来的深刻入骨的感情,在帝少泽命悬一线的时刻,倏然像发了狂的猛兽,一次强过一次地,轰然撞击着林怀恩的心门。
“啊……好疼……”
林怀恩腹中裂疼不止,双腿使不上力气,身子顺着门框滑在地上。
“大人!”李太医急忙号了他的脉象,朝一位宫女急呵道,“快将文太医请来!林大人动了胎气,怕是要早产了!”
很快地,林怀恩的意识陷入了混沌,能感觉到周遭人的触碰和安慰,能感觉到腹部的裂痛和紧缩,亦能感觉到自己徘徊在鬼门关前的苦苦挣扎。
不知熬了多久,才听见婴儿的啼哭声,是两道小小的声音。
林怀恩眼角落下长泪。
新生命的降临,如一条切不断的纽带,连在了林怀恩和帝少泽的手腕上。林怀恩彻底记起了帝少泽是谁。
帝少泽是他的知音、情人以及君主,是他曾许诺后半生的夫君,亦是曾打碎他全部期望的负心人……
不算宽大的房间内,被一道屏障隔开成两半,这一半是生,那一半是死。李太医先将汤药喂进帝少泽口中,再朝着穴位施加长针,并尝试呼唤道:
“陛下,你听见了吗?大人生下一对龙凤胎!陛下不想见他们吗?就算是为了他们,陛下你也应该要撑下来啊!”
婴孩降生时响亮清脆的哭泣声,听得众人心头一阵感动,更别说是他们的父亲了。哪怕帝少泽意识全无,还是被血脉的牵连,勾起了微弱的求生意志。
帝少泽喃喃道:“怀恩……孩子……”
李太医故意说道:“陛下,林大人很担心你的安危,急得都动了胎气!陛下你若出了什么事,林大人怕是也没办法安心养身子了!”
如此一说,果然有奇效。帝少泽原本没什么求生意志,被李太医的话术这么一顿哄,身体居然有了往生门拼命挣扎的迹象。
怀恩……怀恩真的会担心他吗……
哪怕是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帝少泽也要从鬼门关爬回来,见一见林怀恩的眉眼是否有为自己而发愁。他不想做困在地府的孤魂,只有飘在林怀恩身边,他才能一份归属感。
“怀恩……怀恩……”
帝少泽嘴上的呼喊声一道比一道清晰,牵连着意识,也渐渐回到了主体上……
五个月后。
天下太平,百姓安居。
林府亦恢复了往日的勃勃生机。
林怀恩依旧忙于政务。林夫人忙于带娃。而薛定初忙于军务,因着被林夫人认养为义子,依旧一起住着。
每当两小只想林怀恩了,便会闹着要来书斋,才被奶娘放下地,便急着去抓林怀恩的裤脚,“爹爹……爹爹……”
书桌边,林怀恩将两小只抱上双腿,捡了只干净毛笔,用它去挠两小只的鼻子。两小只很喜欢这种痒痒的感觉,在林怀恩怀里扭来躲去,又呵呵呵地笑个不停。
玩了好一会儿,林怀恩手累了,搁下了笔。
金麟扯了扯林怀恩的衣服,“爹爹……龙龙……龙龙……”
林怀恩疑惑道:“龙龙?”
什么意思?
奶娘说道:“月初,带两小只入宫见陛下的时候,小少爷很喜欢陛下朝服上的龙,便学了叫法。小少爷很聪明呢。”
哦……是帝少泽衣服上的龙……算算日子,今天月中,奶娘又该带两小只去皇宫了……
林怀恩说道:“算算时辰,你该带团团和丸丸入宫了,记得天黑前回来。”
奶娘又说道:“大人,陛下常问您来不来?如果今日问起,我又该怎么说呢?”
林怀恩说道:“政务繁忙,我没有时间去皇宫。”
奶娘点了点头,表示明白意思,上前将两小只给抱走了。
其实,政务繁忙这个蹩脚的借口,林怀恩用过很多次了。他只是单纯地想避开帝少泽罢了。既然已经离异了,便不需要再多见面了,这才叫干净利落。
待奶娘走后,林怀恩继续批签着公文,不时能瞧见帝少泽落下的朱批——
南方荔枝新开,朕留了两挂,爱卿可想尝一尝?
国库入了两本宋文先生的诗选,料着爱卿喜欢,朕明日托人送来,可否?
行宫新辟……
林怀恩瞧着这些快比原文还要显眼的批阅,脸上泛起热度,忍不住地羞恼了起来。他已经快受不了了,帝少泽总要在这些折子上乱加东西,若是一层层传回地方官员手中,他们不定要怎么偷偷笑话呢?
帝少泽不要脸,他还要脸呢!
林怀恩写起了明天的奏折,特意备注——臣公务繁忙,没空去想其他的事,陛下若是有闲心,便自己赏玩罢。
莫来打扰我。林怀恩把该表达的意思写好,合上了奏折,长呼了一口气。
夜色逐渐浓重,一家人等在饭桌边,却迟迟不见奶娘带着孩子回来。林夫人不禁有些担心,“莫不是出了什么事罢?怎么这么晚还没回来?”
林怀恩搁下筷子,“我去带孩子回来。娘,你和定初先吃罢。”
林夫人点头道:“快去快回。天色瞧着要下雨。恩儿,记着带着伞去。”
林怀恩回道:“嗯。”
在林夫人的提醒下,林怀恩记得要带伞上马车,但偏偏忘了带伞下马车,在内宫那一条禁车马的走道上,被突然的大雨一淋,倒霉地淋成了落汤鸡。
但唯一幸运的是,孩子并没有出什么意外,只是被帝少泽带着玩了投壶,因为太好玩,所以赖着不回来罢了。
帝少泽见林怀恩全身湿透地赶来,才发觉自己竟忘了着人通知一声,急忙想找巾帕给他擦干净雨水。
“臣自己来便好。”林怀恩接过巾帕,给自己擦脸和额发。
帝少泽长眸逡巡着林怀恩全身上下的潮湿,满眼都是心疼之色,自责道:“怪朕没记性,害你亲自跑了一趟,还淋了雨。”
林怀恩说道:“无碍。”
林怀恩把握住了说话的度,既不显得亲近,又不显得无礼,属于对陌生人该保持的疏离和礼貌。
帝少泽继续关心道:“你身上湿着,难免要着凉,不如去偏殿泡一泡热汤泉,换一身干衣服罢。”
林怀恩顿了一顿,不免想到婚时一次类似的场景,同样是淋雨,同样是被挽留泡泉。但当时却是帝少泽淋雨、他在心疼,他挽留帝少泽能多呆一会儿,只因那是帝少泽第一次去他殿里。
如今,却主客倒置,换成了帝少泽求他多留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