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庭走到前厅门口,就听到里面有个人跟高明说话。这声音,有点尖儿,听口音,是西北一带的。君庭可以断定,这个声音肯定听过,但是,就是一时想不起来了。
就听那人说道:“事儿呢,就是这么个事。我们兄弟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才来投艾尔肯城。你们如果愿意收留,就给我们哥俩一口饭吃。不留,我们转身就走。”
高明笑道:“兄弟,你想的太天真了。但凡进了艾尔肯城,就别寻思能出去了。你们的事,我会找人调查。在这之前,就麻烦二位先委屈几天吧。”
这时,一首没开口说话的另一个人道:“能不能先把绑绳给解开啊,太狠了,居然用牛筋做的绳子,挣不开啊。”这声音瓮声瓮气的,震得人耳朵都嗡嗡响。
这下,君庭可想起来了。自己认识的人中,有这种声音的,就一个,昔年西北大力士,马五爷的得力干将庞石头。而之前的那个人,就是擅打飞镖的小个子徐平。
就听高明道:“二位都是绝世高人,不用这样的办法,怎么能留得住你们呢。来啊,将他们押出去,好好看管,上脚镣。”
“等一等!”君庭不能坐视不理了,急忙往里进。许云燕没跟上,也就没扶住他,君庭绊在了门槛上,一个趔趄,险些没摔个跟头。
高明一看是君庭来了,很意外:“兄弟,慢些,慢些。快,弟妹,扶我兄弟落座。”
许云燕急忙将君庭扶起,让其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
“明儿就过年了,兄弟不在家炖肉蒸馒头,怎么得空到我这了?”高明问。
君庭道:“高管事,的确有事,来求您帮忙的了。不过,这事等会再说。这两个人,我认识,想跟他们叙叙旧。”
“哦?”高明就是一皱眉,“闹了半天,二位跟我兄弟是故交啊,怎么不早说。”
徐平和庞石头打量了君庭几眼,不认识。想当年,他们跟君庭大战贺连山时,君庭还是个孩子,才10多岁。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君庭眼看都奔30岁的人了,还双目失明,饱经沧桑,变化很大。再说,他们做梦也想不到,在这地方,能遇到君庭。
君庭对徐平和庞石头道:“二位,别来无恙啊。”
徐平道:“这位小哥,您是哪位,怎么会认识我们兄弟的?”
君庭道:“我问下,您是不是叫徐平啊,擅打飞镖,天下无双。”
“啊,是啊!”徐平一愣,人家不但认识自己,还知道自己的绝招。
君庭又问:“另一位,是不是叫庞石头,昔年西北第一大力士,力可拔山。”
“哎呀,你居然认识我,知道有俺庞石头这一号。”
君庭在这沙漠孤城中,能得遇旧识,心情大好:“二位,你们再仔细看看,我是谁?”
徐平和庞石头就觉得,咦,这个人还真有点面熟啊,但是,真想不起来了,究竟能是谁呢?
君庭道:“我给你们提个醒儿吧,贺连山,长枪对飞镖。将军坟,群雄斗山魈。”
哎呦!庞石头还有点发蒙,徐平可想起来了:“你,你是那个小孩,韩——韩君庭。”
君庭点点头:“可不就是我嘛。唉,眼瞅着都而立之年了,还什么小孩。”
庞石头恍然大悟:“啊——原来是你啊。小兄弟,你可变样了。怎么,还把眼睛给混没了。”他是个莽撞人,心首口快,想什么就说什么。
君庭也不在意,叹息了声,道:“一别10多年,世事沧桑啊。二位,你们怎么来到了艾尔肯城,对了,马五爷呢?”
一说到马五爷,徐平口打唉声:“别提了 ,一言难尽啊。”
“当年,将军坟一战后,洞玄真人大败而归。马五爷因为一心帮着洞玄,手底下的兄弟们跟他离心离德,元气大伤。最后,身边算上我和石头,就剩下10多个人了。马五爷气得大病了一场,去找洞玄。可是,那老道太损了,见五爷没有了利用价值,就一脚蹬开,不再理我们了。五爷要强了一辈子,受不了这个打击,就得了场重病。偏巧这时候,我们在西北道上主要的竞争对手,叫郝天寿的,向五爷发难。此时的五爷,再也没有实力跟人家抗衡了,找来了个绿林大会,金盆洗手,表示从此不在道上混了。可是,哪知道,树欲静而风不止啊。”徐平说到这,声音有些哽咽,眼泪下来了。
君庭知道,一入此道,很少有能全身而退的。
徐云接着道:“五爷遣散了兄弟们,每人都给了一大笔钱,自己在西宁城外的一个小村子里隐居了下来。我和石头自幼就是五爷收养的,待我们如同女子似的,所以我们俩没走,就跟着五爷一起隐居了下来。可是,安稳日子没过几天,祸事寻来了。五爷都己经金盆洗手了,郝天寿却依然要赶尽杀绝。那一场大火啊,将五爷家烧个干干净净。我和石头拼死了命,才保着五爷逃了出来。好好的一个家啊,就这么完了。”
“五爷的两个儿子,都死在了那场屠杀中。偌大的家业,烧的什么都没剩。五爷年岁不小了,遭受这么大的打击,身子当即垮了下来。我们带着五爷在一个偏远的山村,修养了一个多月。
五爷终究是没好起来啊。临终前,五爷哭了。他叮嘱我们,远走高飞,寻个谁都不认识的地方,好好过日子,再也别混这条道了。他说,他后悔了。这一辈子,打打杀杀,拼出了名声,攒下了巨大的财富,到头来,却落得如此下场。他说他不冤,这么多年也害过那么多人,这都是报应。唉,可叹五爷啊,风光了一辈子了,到死连口棺材都没有。”
君庭也心里不好受。马五爷,西北道上的枭雄啊,竟落得如此下场。看来,什么权势,什么财富,都是过眼云烟。好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你们哥俩之后去哪了?”君庭问。
徐平道:“郝天寿不讲江湖道义,五爷都金盆洗手了,退出绿林道,他依然赶尽杀绝,太不讲道义了。我们哥俩深受五爷大恩,此仇不报,誓不为人。可是,想报仇,谈何容易啊。郝天寿成了西北道上的魁首,权势滔天,手底下光能打的,就好几十位。他出来进去,更是保镖成群,我们哥俩根本就没机会下手。可是,我们哥俩别的没有,就是有耐心。一天不行,就两天。一年不行,就两年。时间越久,我们越觉得希望渺茫。但是,我们没有放弃。后来,我还易容改扮,混到了他的人马中。当然,我不敢显露武功,就是一个呼来喝去的小跟班。皇天不负有心人啊,我终于找到了机会,一镖扎进了郝天寿的脖子。此时,距离马五爷含恨而终,己经过去了10年。郝天寿的人自然不能善罢甘休,发下了追杀令,要取我们的脑袋报仇。我们逃了一年多,数次遇险。最后,实在是无路可逃了,这才慕名投入到了艾尔肯城。就是这么回事。”
君庭点点头:“二位大哥有情有义,让人佩服啊。唉,不过冤冤相报何时了。你们来了这,这场仇恨也就到头了。以后,江湖上的是是非非,将再也与你们没关了。”
徐平道:“我们现在也不想别的了,这10年,我们过得人不人人,鬼不鬼,现在想起来就跟做了场噩梦似的。能活着就比什么都强啊,有口饭吃,了此残生,别无他求。”
君庭道:“二位大哥能大彻大悟,可喜可贺啊。高管事,他们是我的朋友,您看,能不能?”
君庭虽然没往下说,但高明何等人物,心中雪亮。他道:“两位兄弟的义举,真是让人敬佩。既然是韩兄弟的故人,那咱们就是朋友。不过,事先我可说好了,你们进了艾尔肯城,就得守这座城的规矩。擅自出城,绝对是大忌,抓住就是死。还有,城内要和大家相亲相爱,不可私自械斗,做一切违纪之事。剩下的,就没什么。详细的情况,当你们正式成为艾尔肯城的居民后,自然有人告诉你们。”
徐平道:“你就是想赶我们出城,我们也不走啊。郝天寿的人,恨不得将我们大卸八块呢。”
高明笑道:“兄弟说笑了。来啊,将他们的绑绳解开。”
牛筋做的绳子,如果不把扣儿解开,越崩越紧,任凭你功夫再高也挣断不了。否则,以庞石头的神力,早就恢复自由了。
徐平和庞石头活动活动胳膊腿,问君庭:“小兄弟,穆娜妹子一向可好吧?”他们曾经都在马五爷麾下效力,彼此感情深厚。
君庭道:“穆娜姐嫁给了叶乔大哥,现在,两个人孩子都有了,是个男孩,取名叫叶凡。”
徐平道:“也只有叶乔那样的人,才配得上天山第一美人穆娜啊。对了,莫日根怎么样了?”
徐平和莫日根曾经赌斗过两场,惺惺相惜,都把对方当成了好友。
君庭道:“莫日根大哥虽没了一条胳膊,但一切都好。对了,我这次来找高管事,也有大事。徐平大哥,等这事完了,咱们好好叙叙旧。”
“韩兄弟,你有何事,尽管讲来。”高明知道,君庭如此严肃,肯定是有大事发生。
君庭挑主要的,就把红霞的事讲述了一遍,最后道:“高管事,您得帮我找到谢大嫂啊,可不能让他出什么闪失。”
高明闻听,倒吸了一口冷气,沉默半响才道:“兄弟啊,你不该管这场闲事。谢道良对也好,错也罢,都是城主亲自下令处死的。你去救护他的遗孀、幼子,难免会让城主心生怀疑。要知道,他可是犯了大罪的。”
君庭摇摇头道:“谢道良处死之时,我刚到艾尔肯城的,他的事,一概不知,我想,城主会明鉴的。再说,我既然知道了谢大嫂和谢长俊的事,本身又是学习道家秘术之人,岂能坐视不理。”
徐平插话道:“是啊。高管事,君庭兄弟古道热肠,从小时候就是如此。他一身阴阳风水秘术,本领老大了,我是亲眼见识过的。”
高明道:“韩兄弟,我虽然知道你绝非一般人,但还真不了解你竟然有这方面的才能,半仙之体啊。你这样,此事我也不能擅自做主,容我即刻去禀告城主。此外,徐平和庞石头两位兄弟的事,也得向城主汇报呢。”
他又压低声音对君庭道:“谢道良遗孀的事,牵扯到了韩天举了,所以,必须得让城主定夺了。不过放心,城主是何等人物,肯定不会跟他们孤儿寡母过不去的。我这就去,你们等着。”
高明还真是麻利,站起身子就走,同时吩咐手下人,给君庭
他们备一桌酒菜,让他们边吃边等。
他走了,君庭将许云燕向徐平、庞石头进行了介绍。庞石头道:“嘿嘿,小兄弟,你怎么没娶那个大妹子,叫什么红的。想当年,她率领群雄齐聚西北,攻打将军坟去救你,哎呀,真是女中豪杰啊,让人佩服。”
他是想什么就说什么,气得徐平首在下面踢他的腿。哪有当着人家的媳妇,这么说话的。
没等君庭回答呢,许云燕却道:“两位大哥,你们也说了,那是当年的事了。时过境迁,如今我才是君庭哥的媳妇。往后,还请两位大哥多多帮衬,常去家中串门。”
徐平暗挑大拇指:罢了,这个女子也不简单啊,大方得体,性子刚强。他急忙岔开话题:“君庭兄弟,你是怎么来到艾尔肯城的。唉,怎么好好的,眼睛还受伤了。”
君庭就将自己从贺连山回来后的经历,简单介绍了下。此时,酒菜己经来了,两个凉菜,西个热菜,两壶酒。君庭跟他们倒上,边说边聊。
徐平、庞石头听完君庭的讲述后,都不住地慨叹。徐平就道:“我以为,我和石头这十多年就够苦的了,想不到,你比我们要难多了,九死一生啊。唉,如今沦落到了这座艾尔肯城,也算享福了。”
君庭道:“是啊,江湖上那些打打杀杀,再也跟咱们无关了。今天能遇到二位大哥,我真非常高兴。往后,咱们在这也有个伴儿了。”
徐平道:“看来,真是多个朋友多条路啊。要是没遇到你,我们哥俩还不知道得被如何处置呢。算起来,想当年,我们是敌非友,你竟如此对待我们,真是让我们感激不尽啊。”
“哎!”君庭一摆手,“两位大哥说的哪里话。想当年,你们为人、武功,都让我敬佩不己。你们都是热血汉子,当年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休要再提。来,咱们喝酒。”
几个人推杯换盏,喝的好不热闹。君庭一边吃着、喝着,一边着急。高明怎么去了那么久,莫非有什么变故不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