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正站在巴洛尼克图书馆门口应聘者的队伍里。
掂起脚尖看了排在我前面密密麻麻的人头一眼，又看了看排在我后面不知道蜿蜒到哪里的队伍，心里也只有叹气的份了。
如果不是莫多，我大概永远也不会来这种地方。
巴洛尼克图书馆，就好比是赫蒙斯的国家资源库，只有职位在男爵以上的贵族才能出入这里，自然对工作人员的要求也很高，从出身到外貌，全部都是考虑范围。
我低头看了自己穿的衣服一眼。一件半新的白色高领敞口衬衫，一条黑色紧身长裤，一双棕色长靴，对比身边人那些随时都可以参加宴会的正式着装，就好像一只刚来自乡下的田鼠畏畏缩缩躲在一群肥的流油的胖老鼠里面东张西望。
想到这个不太贴切的比喻，我低笑一声，看看四周没人注意我，便整整衣服低头站好。
“听说这次只招一个人？”前面几位男士似乎是等得不耐烦了，开始低声交谈起来。
“是的。巴洛尼克图书馆招人可是百年难得一遇啊，前一次似乎是150年前了吧！”
“听说这次有空缺是因为有个家伙突然发疯跑到人界吸光了一个少女的血而被人类烧死了。”
“我想就算他回到赫蒙斯也逃不了被制裁的命运吧？费立安陛下可是严令禁止随意捕杀人类的。”
“费立安陛下就是太仁慈了，我实在难以想象今后我们要靠喝血制品生活的日子。”
“说起来魔党可没有这么多戒律要遵守。我上次去了那边，那里的女性绝对能在一个晚上把你的精力全部榨干。”
“天，你竟然去了那边！谁不知道撒霸特的女人生性放荡，个个都是娼妇，怎么能跟我们布鲁赫族的女性相比？”
“……”
“……”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到前面有人叫我名字，终于轮到我了。
跟着领路人走进一条走廊，走到最里面推开一扇刻着布鲁赫族典型蝙蝠徽章的巨大木门。
房里坐着一个人，应该就是今天的面试官。
“你叫凯洛斯。冯。兰伯特？”面试官先生看着我的档案，用手托了托他的眼镜。
“是。”这是我第一次参加面试，我努力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拘谨。
“你原先是匈牙利人？”
“确切地说，我死前是的。我现在是赫蒙斯的良好市民。”
“你是怎么死的？你死的时候还只有21岁。”
“谋杀。”我笑了一下，这个真正的凯洛斯还真是有许多与我相似的地方。
“很好。”面试官先生只是随口问了一些与工作无关的问题，然后他放下手中的档案，双手环胸向后靠坐在座椅靠背上，镜片在光线照射下发出银白的光。
他的眼睛隐藏在镜片后面让人看不清情绪，但我可以肯定，他正在用一种犀利的眼神打量我，那眼神看得我很不自在。
不过我还是坐直了身体，擡头直视他。
“很好。”他又重复了一句，伸手摘下眼镜揉了揉太阳穴。
他有一双灰色的眼睛，没了眼镜的阻挡，那双眼睛看起来很柔和。
“恭喜你，兰伯特先生，我决定录用你了。”他突然笑了一下，随即又戴上了眼镜。
“呃，这么快？”我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这也太快了！
“我想是的。”他敲了敲桌子，马上从门外进来一位女士。
“让外面排队的人都走吧，我已经有合适的人选了。”
“可是……”女士看了我一眼，有些犹豫，“沃德子爵介绍来的卡特尼先生还没有面试过，您看是不是……”她这话说得含蓄，那个卡特尼先生想必本来是内定人选，却被我这个半路出现的黑马给踢了下去。
“惠特妮，我想我的话还没必要说两遍。”声音冷下了几分。
“是是，先生，我这就去。”像受到惊吓似的猛地关上房门，显然这个惠特妮小姐很怕面试官先生。
“我想你应该很好奇我为什么会录用你。”面试官先生又笑了笑。
“是的，我想外面有很多条件比我好的人。”我耸肩。
“因为你的名字。”十指交叉搁在下巴下，他有很细长的手指，天生的钢琴家之手，“我的母亲也是匈牙利人，她叫玛格丽特。韦斯特，韦斯特家族珍爱的明珠，而你，兰伯特先生，和她英年早逝的侄子同名。”
“我很荣幸。”
“很高兴认识你，兰伯特先生。”他站起来伸出手掌，“我叫多特里。杰西麦，巴洛尼克图书馆馆长，希望今后我们能合作愉快。”
于是很不可思议的，我竟然真的成了巴洛尼克图书馆的一名工作人员。
工作其实并不复杂，无非就是一些整理书籍、打扫卫生一类的工作，闲来无事还可以帮园丁剪剪花木，虽然那三个有篮球场般大小的图书室全部都是我的职务范围。
巴洛尼克图书馆的人并不多，尤其是在白天。这对我是再好不过，对于这个世界我还有许多需要搞清楚的地方，图书馆那些散发着淡淡油墨香味的书籍自然是我的首选。
我爬上扶梯，在书架的第15层找到了一本《血族大辞典》，想了想，翻到“密隐同盟”那一页。
密隐同盟，即卡玛利拉，现存最大的血族党派，约在十五世纪时「大反动」之后成立。主要氏族有七个：布鲁赫族、梵卓族、末卡维族、妥芮朵族、瑞魔尔族、冈格罗族、诺费勒族。首都赫蒙斯。语言：卡玛利拉语。现任统治者（1721）：费立安。伊格希亚斯。
翻到后面一页，便看到了“魔宴同盟”。
魔宴同盟，即撒霸特，又称“黑暗之手”，卡玛利拉的宿敌。主要氏族有六个：勒森魃族、棘秘魑族、阿刹迈族、羲太族、乔凡尼族、雷伏诺族。首都拉克莱。语言：撒霸特语。现任统治者（1671）：迪克兰。加尔布雷斯。
“嗬，这么复杂？”拿着书正要下扶梯，却听到两排书架后面响起说话的声音。
“唔……唔……菲利，别这样，会被人看到的。”是一个年轻女性的声音。
“怕什么？这里不会有人来的。”一个男士的声音，随即是衣物悉悉索索的摩擦声。
“嗯……哈……菲利……你好棒……唔……”
淫乱的声音冲击耳膜，我只能朝天翻了个白眼。我的运气实在是好，竟然在这里也能撞见别人偷情！
不想扰人兴致，我悄声走了出去。
现在正是白天，天气有些热。血族虽然不怕阳光，但毫无遮掩地在阳光下暴晒，皮肤上还是会产生针刺般的痛觉。
我在一棵大树树荫下躺下，双手搁在脑袋后，看着蓝天浮云，马上就有些迷迷糊糊昏昏欲睡。
我感觉到有人在看我。
猛地睁开眼，入眼却是一片清澈的湛蓝。视野里再看不到其他，全部被那抹蓝色占据。
那是一双眼睛。一双很干净的眼睛，仿佛一汪清泉没有半点杂质。
那双眼睛盯着我，慢慢眨了两下，然后眼睛的主人轻声笑了出来，“你在看什么？”
我认得这个声音，就是刚才我在室内听到的那个男人的声音。
“没什么。”我坐起来，心里对这双眼睛的主人的好感已经减消了大半。
“你是新来的？我怎么没见过你？”他大大咧咧地在我身边坐下。他穿着一件丝质衬衫，此时衣襟大大敞开着，露出大片洁白的胸膛，上面还留着女士的口红印。
“是的。”虽然他的声音很好听，可我并没有和他多谈的兴致。
“在这里大家都叫我菲利，你叫什么？”他歪着头打量我。深棕色的半长发垂在他的肩上，几缕落进他的衣襟里，随着他的呼吸而上下飘动。
不远处钟楼楼顶的大钟缓缓敲响了五次。
“啊，终于到时间了。”也许很没有礼貌，可我的反应明确告诉他我并不想回答他的问题。
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在他的注视下我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