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南君看见康纳的视线, 不自觉回过头一看，但是在他的角度，只能看见虚掩的门, 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教授？”
康纳收起带有深意的眼神，“没什么，就是年纪大了，对你们年轻人的行事有些猜摸不透了。”
“嗯？”祁南君再次看了看后面, 什么都没有。
康纳并不想戳穿坐在外面默默注视着主人的青年，“你说吧，孩子，只要我能回答你的都会告诉你。”
祁南君动了动唇，却不知道该如何问起。
康纳似乎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尽管祁南君知道他只是拥有未来的一些资料和只言片语而已, 但每每和他交谈, 总觉得他无所不知。“你想知道为什么周冷白也同意实验？”
祁南君意外地看着他, “是, 新纪元209年我在山艮星……死去以后，他都做了些什么？”
“你们两个真有趣。”康纳露出微笑。
“事实上，根据那些实验记录, 并不是我主动去找周冷白的，而是我的另一个学生, 她名叫泰勒莱茵, 我想你应该有印象。”
“是周冷白的副官。”
“是的，就是她。山艮星大爆炸以后，周冷白在遗骸地址找到了你的铭牌，一直不愿意交给军方。那之后他竭力追杀方坛的叛徒，还没有揪出薛师, 周冷白就彻底被方坛边缘化，无数场军事法庭等着他出面问罪。莱茵担心他的处境，希望圆穹能暂时收留他。”
康纳的话停在这里，但祁南君大致也能猜出有任何退路，圆穹庇护不了他的。
“他似乎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和方坛硬碰硬的。”康纳说道，“我记得，那时候的他简直比塔图更像一个机器人，沉默、削瘦、桀骜不驯，他的眼神很黯淡，没有光，我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就知道——这个年轻人已经没有了魂。”
祁南君不太懂，“什么叫‘没有魂’？”
如果祁南君没有看错，他似乎看到康纳眼里的怜悯，“孩子，你没有经历过无边无际的灰败，所以你无法理解。但你应该见过戈恩星上的那些被抛弃的女人，火犁星上那些无家可归的流浪汉，还有曾经在战场上失去最亲密伙伴的战友，他们有些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绝望。”
康纳的话就像是一道坚实的城墙，堵在祁南君的心口。
他喘不过气来。
……为什么？
那个时候的他，真的，那么绝望吗？
“一开始，我在实验日记中写道‘他像一条再也不可能找到食物的饿狼’，读到这里时，我完全无法理解。但在后来，我很快就懂了。在我在给他做检查的时候，发现他身上竟然有四分之一的戈恩星基因，我邀请他加入实验，他几乎没有思考就同意。后来，我在他的意识成像里，读懂了他的感情，那种渴盼、迷恋和饥渴，在一片爆炸和大火中戛然而止，无疾而终。”
康纳停顿了下来，盯着祁南君，“你知道，他死前想着什么吗？”
祁南君垂着眼帘，半响才用喑哑的声音回道，“……是什么？”
康纳朝门外看去，“或许你自己问他比较好，他就在门外，和你隔着一扇门，你推开门就可以看见他。你们现在，并没有隔着时空，你还活着，他也记得那段记忆。”
祁南君喉结滚动，他的脑子很乱，但他又无比清晰地想起当年他在毕业典礼上与周冷白的那一番对话：
“学长在自由港战役取得了胜利，难道不应该觉得高兴吗？”
“不高兴。”
“学长要是不高兴，那我来帮你做吧，你只需要做你自己喜欢的事就好。剩下的那些，就由我来。”“那么我等这一天。”
【主人，塔图在港口附近发现其他战舰！需要开启隐匿模式吗？】
塔图的声音打断了祁南君的回忆，祁南君不得不暂时停止胡思乱想，“开启隐匿模式。扫描对方。”
等塔图把全息图传过来的时候，祁南君与康纳对视了一眼，“是红滨集团。”
两人立刻停止交谈，祁南君来到中控，朝着大家说道，“林有虞起疑了，靠近的战舰是红滨集团的主舰，上面不是林有虞就是林琪。”
“是林有虞。”周冷白道，“他以联合外交理事的身份来见哈比族。”
洛伊看了一眼他，这几天通过康纳教授的引导，他和奎恩已经了解到红滨集团的野心，但是他依旧信不过周冷白。
“是谁暴露了行踪？”洛伊虽无明说，但这句话明显是针对周冷白。
奎恩也觉得不对劲，“你昏迷的这两天我们都很谨慎，没有暴露在火犁星的踪迹，上次在工厂也是由圆穹和卡佩家出面解决的，红滨怎么会怀疑到我们头上？”
塔图目前还是全翼型微型战舰，论起攻击力，顶多可以应付几架战机，但要和林家这种以军工标准甚至高于军工的重型战舰比起来，是完全不够看的，不管战机上乘载着几个精神力达到s级别的战士，但硬件设施跟不上去，硬碰硬是一点办法也没有的。
奎恩说完忍不住朝周冷白看了一眼，康纳不至于背叛圆穹，那么在这里会透露他们行踪的人，只有可能是他。
“不是小白。”祁南君出声。
“诶？”奎恩的眼睛乱瞟，“我可没有说是他啊！”
祁南君朝奎恩郑重道，“不是小白。我们在八音要塞已经暴露的行踪，或者说更早的时候，我们在纳德小行星就引起林有虞的注意了，他没有来找我们麻烦，只是因为有更重要的事，或许他早就查出我们的身份。”
“我在飞行舰上载入了反追踪系统，如果可以接通对方的网端，只要三分钟，就可以入侵有他权限的一切设备。”周冷白冷冷地勾了勾唇，他似乎就是在这里等着林有虞上钩。
“这……这么牛逼？现在的入侵级别能达到这么高吗！”奎恩问。
祁南君也很意外，但他现在还不知道怎么面对周冷白，只是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虽然他曾经是方坛的统帅，也了解未来几年的科研技术，但是据他所知，就连当年的圆穹也设计不出这么高端的反追踪系统。
周冷白注意到祁南君的目光，表情立刻平和下来，无辜地眨了眨眼，“这是圆穹未来还没公布的技术，我当时……只是偷偷看了几眼就学会了。”
这下所有人都不再说话了。
为了不给火犁星增加麻烦，塔图离开了火犁星的港口，直接到达出港的空间站，红滨集团的飞行舰似乎是盯上了塔图，一路跟在后面。
两艘飞行舰的距离非常近，但对方却迟迟没有开火，而是以追尾的方式跟踪塔图。
“塔图，向对方发送通讯请求。”
“是。”
目前看来，塔图上有康纳教授，林有虞对他们再怎么不放在眼里，应该也不会直接围剿整艘飞船。因此，祁南君主动试探对方。
【对方拒绝通讯请求。】
“难道林有虞在我们身上安装了窃听装备？这也太邪门了，他难道知道我们要入侵飞行舰的网端？！”奎恩不可置信。
祁南君也搞不清林有虞是什么态度，拒绝通讯却一直跟在他们的后翼。他看了一眼空间站，“我们停在空间站，等他。”
“学长。”
周冷白轻轻摇了摇头，他并不希望祁南君与林家正面对上，现在他并没有能扳倒林家的胜算，光凭他现在掌握的证据，并不能让陆霖或者方坛起诉红滨。
祁南君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他要是想致我们死地，刚刚在出港是最好的时机，他没有那么做，那应该是要和我们谈判。”
正如祁南君所料，他的话毕，塔图就收到一份单向电报。
全息屏幕上只有短短一句话：我对回溯计划很感兴趣。
“艹，这家伙竟然什么都知道！”奎恩大叫，“难道我刚刚瞎猜猜中了？”
康纳的脸色也凝重起来，“回溯计划中止以后，我已经向圆穹申请了最高等级的保密，为什么还会泄露出去？”
祁南君也沉默，按照薛师的级别，是无法以军职的身份查阅回溯计划，s级别以上的保密文件是需要两名上将行政级别的长官才能开启，薛师想查阅这个计划的细节，似乎不太可能。
祁南君迟迟没有回应林有虞。
很快，全息屏幕上再次出现了单向电报：祁南君，三分钟后见。
后面附带了一个坐标，正是空间站的位置。
“看来事情不太妙，”康纳教授轻声叹息，“孩子，你的资料是sss级别的保密文件。”
周冷白听见后倏地站起来，他的脖子甚至隐隐出现了青筋。
奎恩不太懂这其中的区别，“s级和sss级有什么不一样吗？”
“方坛在机密资料的保护这一块有一项规定，如果要开启查阅保密文件，需要有级别更高以及多票通过的申请批复。A级文件需要两位中将行政级别的长官批复，s级别的则需要两名上将行政级别的长官同时做批复，而3s级别的，则需要四位。”康纳道。
“啊，我记得没错的话……联盟现在的现役上将也才三十二位，难道……”
奎恩的话没说下去，可是几人心里很明白，恐怕方坛早就已经是红滨的半壁江山了。
“细思极恐。”康纳闭了闭眼，“也不知道圆穹是不是也成了林家的私人研究所。”
圆穹是联盟最顶尖的科院，圆穹的项目虽说是独立的，但是一直都是以军方的研究为主，可以说是属于整个翡翠星系的科技研究中心，可是现在回溯计划保密级别这么高的文件，林家都可以随随便便查阅，那么林家到底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呢？
哪怕周冷白在新纪元209年将林琪杀死，但是林有虞、红滨集团上百的高管们、还有分布在方坛议会中的那些毒瘤依旧拥有自己的势力。
“塔图，准备登陆。”祁南君朝着塔图命令，“我要去见一见林有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