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最后,他的语气已然从平静转变成咄咄的笃定。
他原以为可以隐藏得很好的情绪,也只不过是他以为。
当逻辑思维将这一切串联起来,那些细节鲜明深刻地窜入他的感官,他就是再理智克制,也禁不住这样的打击。
周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眼里鲜明的怒意喷薄而出,将他眼角的粘膜都灼烧得通红,黑白分明的眸子更是漫了一层薄薄的血色。
像是光是说出这一番话就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精神和气力那样。
他靠着车窗喘息着,而后便再次低下了头,一只手抚上额头,无声沉寂了下去。
“说完了?”
那端,贺闵南可以说俊颜上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过很大的情绪波动。
要说有,也只是一双暗眸隐约可见其中的风云巨变,但他这人向来习惯滴水不漏地掩饰自己的情绪,这些变化也只是在短暂的几个瞬间呈现,而后很快便回归风轻云淡。
他从椅子上淡然从容地起了身,一只手顺手落入口袋,黑色西裤包裹着的长腿缓慢踱步至落地窗前。
他薄唇噙着似有若无的淡笑,慢条斯理的腔调平静得几乎没有起伏,“你现在分析得头头是道,怎么之前帮我的时候没想到会是这样?要说恍然大悟,你这醒悟的也未免太迟了点。”
周澄闭上眼,眼睫细细密密的抖动,情绪在失控的边缘摇摇欲坠,却又被最后一丝理智死死克制。
他的呼吸是轻的,男人的话就像一滩海浪朝他扑面涌来。
他被卷进了深海,喘不过气,几乎就要窒息。
贺闵南好似没察觉到他的情绪一般,幽幽凉凉地继续道,“可惜了,拜你所赐,我二叔这趟进去,不说翻身,他就是想出来,也已经回天乏术......你现在才来质问我,又能怎么样?”
说白了,最开始看中他的诸多因素之一,也有一条是因为他只是个家道中落,无依无靠,白得比言情剧里那些女主角还要白的小白花罢了。
没权没势,心思单纯,被人卖了还能给人数钱。
这么“优越”的先天条件,再加上他那二叔对他不一般的感情,可谓是得天独厚,仅此一人了。
能得到今天这样的结果,也不枉他在他身上下了这么多功夫。
周澄很想让他别说了,别再继续说下去了。
可他知道,自己只要一松口,体内膨胀的那股痛苦就会破声而出。
所以他紧咬着下唇,即便舌尖已经尝到了那股腥甜的气息,也没有松口。
时间像是过了一个世纪般那么冗长。
当他重新掀开已经被泪意打湿的眼帘,眼里便只剩下一片死寂。
周澄从座椅上直起腰身,侧头木然地看向窗外,“你敢不敢跟我再做一笔交易?”
大概也会是最后一笔交易了,他看着车窗外耀目温暖的夕阳余晖,如是想道。
贺闵南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在电话那头低低晒笑了一阵,旋即才夹杂着笑腔回了他的话,“你认真的?”
周澄,“不敢?”
男人的眸底划过一抹暗色,唇侧的笑意淡了淡,轻哼了声,“你倒是说说,想跟我做什么样的交易?听你的口气......似乎很有把握我一定会答应你?”
“你当然会答应我,因为你只有这个选择。”
周澄漠漠道,“我要你把姜帆放了,并且保证以后都不再去骚扰他,这是我开出的条件。”
贺闵南一声轻嗤,似是觉得他这话说的简直天方夜谭,以至于显得极为可笑,“就这?那你能给我提供的……”
他的原话本意是想说,如果他要用姜帆作为置换条件的话,那他能为他提供的东西......可以说,几乎没几样。
只是,他的话才说到一半,周澄便开口打断了他__“只要你答应我,我可以不把我们之前的通话录音交到你爷爷手里,哦,包括我们现在正在对话的这一份。”
贺闵南在他这话落下的一瞬间,俊美的脸上,神情几乎凝固了。
瞳孔遽然紧缩,犹如地震那般细细的皴裂开了纹路。
他脸上的笑容终是悉数崩塌,英挺的俊眉深深蹙起,“你说什么。”
“我说了什么,相信你已经听明白了,我就不再重复第二次了。”
绝地反击是一件极具愉悦感的事情,可是一想到接下来要付出的代价,周澄也就无论如何也开心不起来了。
他淡淡道,“贺先生,大概在你看来,我是一个蠢得无可救药的人。你轻视我,嘲笑我,这些都没什么。可就算是一只蚂蚁,在雨天来临前,它也能未雨绸缪地想到搬家,我自诩可能比不上一只蚂蚁那样拥有敏锐的判断力,但你,没错,就是你,你或许不知道,你之于我而言,是多么一个多么的危险存在。”
“当初选择和你达成合作,不过是因为,在那样的情况下,我没有更好的选择,但不代表我对你一点提防也没有,我更不会蠢得连一点后路都不给自己。”
贺闵南的心思已经不在他这些唠唠叨叨的说辞上了,几乎是失控地冲电话这头的他压低了声音晈牙切齿道,“周澄,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吗?还是说,你以为拿这种东西就能威胁得了我?”
“能不能威胁得到你,答案不是已经显而易见了吗?”
周澄落寞地笑了下,看着窗外逐渐亮起的街灯,眸子闪烁着破碎的光芒,“的确,事到如今,我已经没了庇护所,我也没那个能力把骁叔从里面换出来,交出底牌,等同于把我的命也一并交了出来。”
他淡淡苦笑,“可我不在乎了,贺闵南,如果你想做些什么,那你去做吧,我保证就算我死了,这份东西也一定会递到你们贺氏集团的董事长手上,一个是他儿子,一个是他孙子,他会怎么衡量你们之间的关系,那就看他的吧。又或者......你可以再大义灭亲,不择手段一些,反正谁挡了你的道,你就会铲除谁,是叔叔,还是爷爷,也没什么不同了,不是吗?”
“你不用说这些话激我,周澄,”贺闵南深拧着眉头,一只手无端擡起,又放下,俊美落拓的身影焦躁得在落地窗前来回踱步,“你把东西给我,我保证不会伤害你,行吗?”
“你觉得我还会相信你吗?”
周澄嗤嗤笑道,看了眼窗外逐渐熟悉的景象,慢声道,“好了,我快要下车了,不跟你说这么多了。明天,明天晚上之前,我要知道你把姜帆放了,假如我没接到消息,那么后天早上,我保证这些录音,会一字不落地被你们董事长听见,到时候任你要把我怎么样,我想,在此之前,你一定会先被他们怎么样。”
贺闵南的耐性几乎已经被磨到阈值边缘,处于隐隐失控的状态了。
他睨着眼睛,低沉的嗓音仿佛一字一顿从喉间逼出,“你就这么敢肯定,如果我爷爷知道了这件事,就一定会把我怎么样?你有没有想过,以现在的局势,就算他知道了这些,也未必就会把我从现在的位置上拉下来。”
“我三叔说好听点,是个艺术家,说难听了,就不是一个从商的料子,不管他的自身意愿,还是他本身。我爸就更不用说了,早在他二十多岁的年纪,差点把集团操控破产,我爷爷就没再让他接手操持打理公司了,二十多年前他没体现出经商的天赋,二十多年后的今天,更不可能会有......所以我说,你觉得,就算我爷爷知道了我和我二叔的事,他就一定会把我拉下来么?”
“会还是不会,相信他自有定夺,你要是对自己这么有自信,不如我们来赌一把,看看他究竟会不会为了自己的儿子,宁愿把公司交给别人,也绝不再让你碰一下?”
贺闵南仰头闭着眼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修长的指节搭在腰间,撩开了西装的衣摆。
“周澄,我劝你最好别是现在这种破罐破摔的态度,你放弃得了自己,可别忘了有些人你想放弃也放弃不了,我不想做到那一步,劝你也别逼我做到那一步。”
窗外,天色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暗了下来,拉下了夜的序幕。
周澄靠在座椅上,看着窗外不断倒退的路灯,远处的万家灯火是他无法企及的温暖。
“你不会的,贺闵南,像你这么聪明的人,是不会让自己的手沾上杀人的脏血的,你太善于机关算尽,也太明白,一旦这件事情发生,会如影随形你一辈子,对你来说,没有什么事,会比你自己更重要。”
发挥到极致的利己主义者,说的就是他这个人。
一时的利益,和一辈子的利益,哪个更划算,就算他没说,他常年累积的潜意识也会让他做出选择。周澄话音刚落,通话就被挂断了,只剩下一阵短促的嘟嘟声。
周澄取下手机,倾身跟前排的司机道,“师傅,麻烦您前面那个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