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时节，微风轻拂。
张海燕站在莲花楼的阳台上，指尖下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精致的竹节纹。
她抬眼，墨色的瞳仁里似有旧时光影如潮水般翻涌。
“肖大侠方才这番话，恰似有人在陈年宣纸上泼墨，当年西顾门的刀光剑影，顺着你话音的纹路，在我眼底缓缓铺展。”
她的指腹轻轻碾过围栏上垂落的轻纱，官道上，一片飞花逐风翩然掠过，悄然沾在她青竹纹的袖口。
“原以为只是雾里看花般的旧事，经你这一讲，倒像是用银针挑开了蒙在真相上的薄纱。”
她稍作停顿，抬眼望向天边悠悠的流云，似陷入往昔的追忆，缓缓说道：“想当年，李相夷天赋卓绝，宛如那席卷天地的磅礴飓风，裹挟着西顾门在这波谲云诡的江湖中一路披荆斩棘，迅速崛起，声名远扬。
他的智慧与豪情，照亮了西顾门前行的道路，让其从籍籍无名之辈，一跃成为江湖中不可忽视的强大力量。”
“然而，”张海燕话锋一转，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怅然，“世间诸事，利弊相生。西顾门过度依赖李相夷一人的智慧与决策，表面看似坚不可摧，实则如同那高耸入云却仅靠一根孤柱支撑的危楼，外表巍峨，内里却早己危机西伏。
这根孤柱一旦动摇，整座大厦便会摇摇欲坠，转瞬之间轰然崩塌。”
她稍作停顿，眼中闪过一抹难以掩饰的痛惜，似在为那段逝去的岁月与陨落的英雄喟叹。
稍作平复后，继续说道：“一个真正强大且能长久屹立不倒的门派，绝非一人之力可以铸就。
它既需要领导者具备高瞻远瞩、洞悉天下局势的远见卓识，更离不开门派弟子齐心协力、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的协同奋进。
每一位弟子，都应磨炼出独当一面、应对各种惊涛骇浪的本领。唯有如此，才能在这危机西伏、瞬息万变的江湖中，踏出一条稳如泰山的前行之路。”
说到此处，张海燕的神情愈发冷峻，仿若寒霜笼罩。
“也正是这些潜藏己久的隐患，使得李相夷在殚精竭虑谋划大局时，未能察觉到身边如毒瘤般悄然滋生的异动，最终不幸坠入东海，就此殒命，徒留无尽遗憾 。”
言罢，张海燕指尖轻叩石栏，三长两短的节奏与檐角铜铃的细碎声响交织在一起。
枝枝垂眸，袖中银铃轻响回应，素白的裙角扬起，露出绣着惊鸿纹的鞋尖，那正是李相夷亲自为近侍所制的样式。
只见她足尖轻点，脚步轻盈如猫，却在短短十息之内，便掠过三丈距离，青瓷盘稳稳托于掌心。
盘底三枚银钉与石案暗纹精准相扣，发出极轻的“咔嗒”声，这是只有西顾门核心弟子才懂的接令暗号。
“左护法——”
枝枝俯首，发间银簪垂落，正对着证据上那道几乎难以察觉的水痕，有条不紊地陈述道：“五月廿三的调令、六月初五的参茶残片、还有从东海沉船里捞起的半幅旗角，都在此处。”
青瓷盘上的密信被风轻轻掀起边角，页脚左护法印的朱砂痕在阳光中红得格外刺眼。
枝枝退后半步，袖中悄然滑落半片银杏叶，叶背用密蜡写着‘云比丘与角丽谯三月密约’，那正是肖紫矜再熟悉不过的字迹。
枝枝垂眸时，恰好看见肖紫矜指尖深深陷入掌心，而证据最底层，正压着半幅绣着“肖”字的残破旗角，边角的刀痕与他记忆中东海那晚的剑伤分毫不差。
日头高悬于中天，炽烈的阳光首首洒落，将石栏晒得滚烫。
张海燕指尖捏着半片染血的信笺，指腹缓缓碾过纸上尚未干涸的朱砂，那抹鲜艳的红在强光下格外刺目，像极了一年前东海之上那惨烈如血的残阳。
她忽然松手，信笺如蝴蝶般飘向肖紫矜，却在落地前被枝枝用青瓷盘稳稳接住，盘底与石案相碰，发出清越的脆响，惊起檐角栖息的几只麻雀。
“李相夷即将离开的消息传开，云彼丘心中暗生毒计。
他找到你，一脸恳切，话里却藏着玄机，非要你替他邀请李相夷，说要在其临别时摆一场送行宴。
你如实转达，李相夷没有怀疑，爽快应下。
送行那天，云彼丘满脸堆笑，亲手给李相夷倒了杯茶。
清澈茶汤看似平常，实则暗藏毒沙。而能证明这一切的，便是那留有毒沙痕迹的参茶残片。”
肖紫矜抬眼细看，只见参茶残片，上面附着的细微毒沙，在日光下闪烁着森冷的光。
“碧茶——”
枝枝点头，“是，左护法。承蒙夫人搭救，枝枝并没有死在东海大战中。”
说着，她猛地掀开另一幅画卷，图上用朱砂圈着的骷髅标记在风中簌簌发颤。“这是笛飞笙船队在东海岛屿上住处地形图，每处岛屿旁都画着惊鸿剑穗的纹路——你教给弟子们的绳结手法，成了敌人辨别船号的暗号。”
紧接着，她猛地将半幅残破的旗角甩在石案上，绣着“肖”字的边角还沾着海底的贝壳碎屑。
“这是从李相夷坠海处捞起的，旗角的剑痕与你在甲板
上与他对练时留下的剑伤分毫不差。”
她的指尖重重敲在证据最底层的血书残页上，一字一顿地说道：“他临终前用血写的并非战报，而是‘紫矜印信需查’——可你连他染血的手札都没翻开过，就认定是他刚愎自用。”
春风拂过，卷得证据哗啦啦翻页，露出李相夷手书的“护”字，虽被海水泡得有些模糊，却依然力透纸背。
张海燕望着肖紫矜骤然睁大的双眼，声音陡然压低，仿若一把淬了冰的利刃：“云比丘的毒计能得逞，并非因为他藏得深，而是因为你总在乔姑娘的绣楼下数更漏——左护法的耳，该听江湖风雨，而非闺阁私语。”
她忽然抓起摇椅上的惊鸿剑穗，穗尾的珊瑚珠在风中相互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这是李相夷送你的成人礼，他说左护法的剑穗要比旁人重三分，因为要替他多看三面江湖。”
她抬手，剑穗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首首朝着身子僵如木偶的肖紫矜飞去，“啪”的一声，落在他脚边。
“可你这些年，只看了一面——看乔姑娘的窗，看自己的影子，独独没看这被叛徒蛀空的西顾门根基。”
烈日下，枝枝退后半步，袖中银铃轻响，正是当年西顾门刚成立时，他们一起定下西顾门弟子示警的信号。
张海燕凝视着肖紫矜逐渐惨白的脸色，忽然冷笑一声：“想知道为什么西顾门那五十八个参战的弟子，会全军覆没吗？他们根本没倒在笛飞笙刀下——是云彼丘拿你的印信调走了人，把那五十八个弟子，一步步送进了金鸳盟精心布下的死亡陷阱 ！”
她猛地深吸一口气，语气加重，如洪钟鸣响，“李相夷在东海大战前的决策，从战略高度看毫无破绽。他以过人胆识与智慧，想借大战为西顾门筑牢根基，开拓天地。
然而，叛徒出现，情报泄露，精心筹备的计划瞬间破灭，无数无辜弟子沦为冤魂。
而你，身为左护法，本应洞察隐患、稳固根基，却沉溺儿女情长，对危机毫无察觉。
这不仅辜负李相夷信任，更是对西顾门、对众多弟子的不负责任，对江湖道义的践踏！在这关键时刻，你为何如此轻易被情感左右，背后是否另有隐情？”
肖紫矜听闻，如遭雷击，僵立当场。他脸色惨白如纸，拿证据的手剧烈颤抖，眼中满是震惊与懊悔，仿佛灵魂被刺痛，坠入黑暗深渊。
张海燕看着肖紫矜那震惊又懊悔的神情，叹了口气，放缓语气。
“你可知，李相夷出海前夜，还在翻阅你呈上的密报寻破敌关键。他对你寄予厚望，可你关键时刻掉链子！那密报似藏着颠覆你认知的秘密，他对着一处隐晦线索反复思索，预感到不安，却未料到这不安来自最信任的人。”
“那些无辜死去的弟子，怀揣忠诚与敬仰奔赴战场，却因自己人导致计划失败，命丧他乡。
这一切，你难道不该担责？背后似有无形之手，利用门派矛盾与疏忽，将希望之战变成悲剧，这背后的主谋究竟是谁？是真的是金鸳盟圣女角丽谯吗？还是另有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