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吁——”李莲花一声吆喝，骑着乌骓马在楼前猛地停下，马蹄陷进松软的泥土，溅起一片尘土。
飞扬的尘土尚在半空旋舞，张海燕足上的云头履己在酥软的泥地上碾出细碎的土花，鞋头翘起的如意纹轻轻磕着地面，踏出的每一步都像在敲打欢喜的节拍。
手中绣着并蒂莲的月白帕子被攥成个松蓬蓬的雪团，绣线勾着的莲瓣尖儿从指缝间挣出来，随着她骤然收步的动作，在掌心轻轻拍打，倒像是只急着报喜的雏蝶，连指尖都泛着因奔跑而透出的薄粉。
她双颊飞着霞色，鬓边碎发被汗黏在泛红的耳后，眼尾眉梢尽是化不开的笑意，唇角扬起的弧度恰好将一朵飘落的槐花瓣兜在酒窝里，连喘息都带着甜丝丝的颤音。
“李莲花——”她仰头望着马上的人，嗓音像浸了槐花蜜，尾音被跑动带起的风扯得轻轻发颤，绣帕一角无意识地绞着马蹬上的流苏，“客堂的羊脂玉茶盏早煨在红泥小炉上啦，你最爱喝的明前雀舌正浮在水面上打转呢，嫩芽尖儿浸了水愈发鲜灵，连杯底的缠枝莲纹都被衬得青碧发亮，就等着给你润润这趟晒燥的嗓子呢。”
李莲花听罢便低低笑出声，乌骓马的鬃毛蹭得他肩头发痒，却不及眼前人发间沾着的槐花香来得勾人。他单手按在马鞍上借力翻身，落地时靴底碾起的尘土扑了张海燕裙摆半片，倒衬得她面上霞色愈发鲜亮。
“咱们燕子的茶，自然要晾足三息才敢喝——”
他指尖虚点了点她攥着绣帕的手，忽然瞥见她帕角绣的并蒂莲己被揉得歪了花瓣，又忍不住抬手替她捋顺鬓边汗湿的碎发，指腹擦过她发烫的耳垂时带起一阵痒意，“去年在佛州惠村，你可是把我半壶碧螺春煨成了焦茶，偏生还要骗我说‘火候足才显心意’。”
说话间他己接过张海燕递来的汗巾，却不急着擦拭自己额角的汗，反而先替张海燕擦掉鼻尖上沾的尘土，指腹划过她挺翘的鼻尖时故意顿了顿，眼尾微弯的弧度比槐花枝桠间漏下的阳光还要柔和：“不过今日这雀舌嘛...倒像是从你房里那方青瓷水盂里刚捞出来的——”
他忽然凑近半分，压低的嗓音里裹着只有两人能听见的笑，“难不成我才离开一会儿，你就一门心思盯着那炉子上的水，连吴鲤他们送来的礼盒都懒得去拆了？”
狐狸精撒着欢在他脚边来回打转，时不时用脑袋蹭蹭他的腿，李莲花被缠得没法，这才首起身子，抬手轻轻弹了弹沾满尘土的衣袖，目光却仍落在张海燕因他凑近而泛红的耳尖上：“待我去洗把脸，便去客堂陪你尝茶——”
他突然瞥见她裙摆上沾着的泥点，想起方才骑马时飞溅的尘土，蹄下溅起的泥星子倒比这官道上的尘土更显生气，“不过在此之前，要劳烦咱们张大姑娘，先替我寻身干净衣裳？总不能穿着这身‘泥菩萨’行头，去污了你的羊脂玉茶盏吧？”
话音未落，他己听见官道上传来隐约的马蹄声，却故意将视线停留在张海燕发间那朵摇摇欲坠的槐花上，指尖轻轻一拈，花瓣便落在她掌心的绣帕上，恰好盖住那朵被揉皱的并蒂莲：“瞧瞧，连花儿都知道往你这儿凑——”
他忽然转身替乔婉娩牵过马缰，嘴角的笑纹里藏着只有张海燕能看懂的深意，“就像平日里你总爱把我案头的棋谱藏进闺房，偏生还要红着眼说‘怕棋子被风刮跑了’。”
张海燕攥着绣帕的手往腰间一收，眼尾还沾着未干的笑纹，脆生生唤了句“神仙姐姐——”
乔婉娩指尖正替青骢马理顺打结的鬃毛，闻言便转过身子。
月白衣袖拂过马鞍时，腕间银铃发出细碎清响，倒比她颔首的动作更先应了声。
滚烫的热风吹过，官道上扬起一阵尘土，阳光艰难地从尘雾与槐树叶隙漏下，在她发间簪着的玉兰花上碎成点点光斑，映得她唇角的浅笑愈发清浅，像是怕惊了这灼人的暑气，又像是怕扰了这喧嚣的官道。
她悄然垂眸，目光落在张海燕裙摆上因匆忙奔跑溅上的泥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马鞍上的雕花，终究没多说什么 ，只静静地站在原地，周身散发着清冷又疏离的气质，目光搜寻着肖紫矜身影。
只见肖紫矜站在老槐树下脸色白的病态，额角冷汗顺着下颌不断滴落，他紧紧攥着纸张，指节因用力泛出青白，仿佛那几张纸承载着他所有的恐惧与绝望。
乔婉娩心里猛地一紧，不祥预感涌上心头。
她裙摆一扬，匆匆朝肖紫矜走去，脚步急促带起一阵风：“紫矜？你怎么了？出事了吗？”
声音中饱含关切与焦急，在这炽热午后格外清晰。
李莲花和张海燕闻言，顺着乔婉娩的目光望去。
肖紫矜手中的宣纸在烈日下几乎半透明，纸张边缘的朱砂印泥在强光映照下红得似血。
透过半透纸页，隐约能看到“饷银”“调令”等字迹在纸页间扭曲、晃动，像在诉说不为人知的秘密。
李莲花眉峰微蹙，狐狸精在他脚边不安地刨着泥土。
她对着身边的李莲花，凑近压低声音说：“方才枝枝拿了盖着肖大侠印信的文书来找他，说是……”话
到嘴边犹豫了，目光扫过肖紫矜颤抖的指尖。
那些被攥出褶皱的纸页间，几片金箔碎片随着他细微动作簌簌掉落，落在干硬的泥土上发出轻微声响。
乔婉娩走到肖紫矜身边，鼻尖嗅到淡淡墨香混着印泥的腥气。
她下意识伸手想碰肖紫矜的手臂安慰他，可肖紫矜像被烫到般猛地缩回，手中纸张因这剧烈动作发出撕裂声，仿佛在为即将揭开的秘密哀鸣。
“紫矜——”
乔婉娩声音发颤，“到底怎么了？你别吓我。”
眼神中透露出担忧疑惑，紧紧盯着肖紫矜，想从他惨白脸上找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