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敲窗，青灯如豆。
钱雨棠盘坐蒲团之上，冷汗已浸透素白中衣。
她死死咬住下唇，指尖在掌心掐出月牙状的血痕，却浑然不觉疼痛。
丹田内，一杆混元魔幡无风自动。
玄色幡面上血色符文流转，散发着妖异的光芒。
“一念成魔……“
她眼前浮现出幻象——魔气灌体时经脉暴涨的快意，挥手间山崩地裂的威能，还有那种凌驾众生之上的肆意张扬……
那种感觉，比琼浆更醉人，比春风更蚀骨。
“不对！“钱雨棠猛然睁眼，眸中清光乍现。
记忆如潮水涌来——当初正是大师姐凌雪瑶，那个红唇如血的妖女，用幻术迫使她堕入魔道！
窗外骤雨疾风，竹影婆娑。
她踉跄起身，推开雕花木窗。冰凉的雨水打在脸上，混着泪水蜿蜒而下。
丹田内的混元魔幡静静的躺着，并没有发出任何蛊惑之语。
可即使如此，却让人忍不住迷恋它的威能。
可自己一旦动用魔幡就会被其所影响，被其所控制，沦为幡奴。
归根到底是自己修为太低……
若是能突破筑基，甚至更高境界，即便动用魔幡也绝不会迷失心智。
幸好自己没有以魔功筑基，否则便是万劫不复，哪怕是饮下“忘情酒”也无济于事。
“呵呵……“钱雨棠低笑出声，笑声中带着几分庆幸。
她是双灵根突破筑基根本没有瓶颈，既然如此，还修什么魔功？
自找麻烦！
如今钱雨棠需要做的便是以正道功法筑基，身居其正，以御外魔！
……
晨光穿透云层时，檐角最后一滴雨水恰好坠落。
钱雨棠踏着湿润的青石板，在竹林深处的凉亭寻到了正在煮茶的彭臻。
她撩起裙摆端正跪下，晨露浸透了膝头的衣料。
“师尊。“她双手交叠置于额前，“弟子昨夜……都记起来了。“
茶釜中的泉水开始泛起蟹眼泡。
彭臻用竹杓轻轻搅动水面：“说说看。“
随着她的讲述，茶香渐渐弥漫开来。
当说到混元魔幡仍在丹田时，彭臻执杓的手微微一顿。
“凌雪瑶确实用邪法诱你入魔。“彭臻将茶汤注入青瓷盏中，“但后来她随我去了东海然后就再也没有返回四灵斋……“
“是弟子贪恋魔功进展神速，主动续修魔功。“钱雨棠盯着茶盏中自己的倒影，“为了不被抓住，弟子还主动取走了家族魂灯……“
茶烟袅袅中，彭臻忽然轻笑：“知道这像什么？就像凡人嗜辣，初时涕泪横流，后来却无辣不欢。“
“如今这盏清茶……“他将茶盏推到她面前，“可还喝得惯？“
钱雨棠双手捧起茶盏，放在唇边小酌了一口：“回师尊，清茶自有真味。“
“但愿如此。“彭臻望向远处山岚，“魔障如影，此刻消散，未必不会再现。“
“弟子已知错，弟子发誓……“
“不必立誓。“彭臻截住她的话头：“修道之人，最忌执念。你今日立誓戒魔，他日心魔反噬时，这道誓言反倒成了新的枷锁。“
钱雨棠望着茶汤中沉浮的茶叶，忽觉其中暗含玄机。
师尊这是在教她，真正的道心不是与魔对立，而是保持本我，超然物外。
事实上，钱雨棠也是这般想的，只是不好宣之于口罢了。
幸好她是双灵根突破筑基没有瓶颈，哪怕就是三灵根，她恐怕都拒绝不了入魔的诱惑。
“弟子明白了。“她将茶盏轻轻放下，“不执着于戒魔，方能真正不堕魔道。“
彭臻颔首，袖中飞出一枚玉简落在石桌上：“这是《清静经》全本，你且拿去参悟。记住……“他目光如深潭般沉静，“真正的道，不在抗拒，而在化解。“
钱雨棠品味着这句话，总觉得师傅此言或许另有深意。
“多谢师父指点，雨棠感激不尽。”
钱雨棠正要退下，却听彭臻忽然沉声道：“且慢。”
她脚步一顿，抬头望去，只见彭臻目光深邃，声音低沉而肃然：“你大师姐的事，莫要泄露……”
钱雨棠心中泛起一丝酸涩。
她知道这是师傅在保护大师姐，不过师傅又何尝不是这样保护入魔的自己，于是郑重俯首：“师父放心，雨棠绝不会对外吐露半字。”
彭臻淡淡道：“三日后，我要查验你对《清静经》的感悟。”
拜别师尊时，钱雨棠双眸雾气弥漫。这漫漫仙途，能得如此明师，虽是严苛，却也是天大的造化。
……
残月如钩，悬于凤令河上。
窝心山。
彭氏山家族驻地，霜华满地。一个佝偻身影踏碎满地寒霜，在青石阶上拖出长长的孤影。
褴褛的衣袍在夜风中猎猎作响，像面破败的旌旗。
“站住！“
山门处骤然亮起数道灵光。彭家修士玄衣佩剑，目泛冷光。
为首的修士袖中暗扣法诀，警惕地打量着这个不速之客。
来人缓缓抬头。一张布满风霜的脸从乱发间显露，左颊一道狰狞疤痕自眉骨蜿蜒至下颌，在月色中泛着青白。
他颤巍巍抱拳，冻裂的手指关节渗出暗红。
“灭妖盟……“沙哑的声音混着寒风，“第七营……生还者，请求贵家族，入我灭妖盟，壮大我人族声势！“
山门檐角铜铃忽地轻响。几只寒鸦惊起，那鎏金的“彭“字在月光下明灭不定……
……
四灵斋。
檐角铜铃无风自动，三长两短。
彭臻正在静室修炼，闻声眉头微蹙。
他整了整衣冠，方才推开静室石门。
门外站着个灰衣修士，腰间悬着炼器堂的离火令牌，却故意用衣摆遮去半边。
见彭臻现身，那人左右环顾，压低声音道：“玉衡师叔让带句话。“
“进来说。“彭臻侧身让过，袖袍一挥，石门无声闭合，同时启动了隔音禁制。
灰衣人却不落座，只站在厅中阴影处，语速极快：“近来有个叫'灭妖盟'的，借诛妖之名广招人手。宗门已经查实，实乃魔门伪装，切不可轻信。“
彭臻淡淡一笑：“我常年闭关，他们还能来四灵斋拉人不成？“
“师叔特意交代，“灰衣人目光往东南方向瞟了瞟，“族中子弟……也需约束。“
彭臻笑着摇头：“我早不是族中掌事之人。“
灰衣人闻言，紧绷的肩膀明显松弛下来，拱手道：“如此……便好。“
说罢，来使便告辞离去，彭臻亲自相送，送至门口，以示尊敬。
“哼！好一个媾和……”彭臻目光幽幽。
当年祖师们剑指东海时，何曾想过后人会与食人妖兽把酒言欢？
灭妖盟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九成以上修炼魔功。
确实算得上是个魔门。
可你崇德派又算什么东西！？